我和七零后的故事

矿泉水7369394

<p class="ql-block">我一直都在关注我所认识的那帮七零后,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小到大都叫我叔叔。那一年,我们入厂学徒,他们出生土屋,谁家小儿啼哭就过去帮师傅抱抱,连哄带哼,单身小子像村姑。</p><p class="ql-block">初到油田,一无所知,一无所长,一无所有。穿着母亲手缝的黑色小棉袄,呆呆看着几栋泥土房,刮风迷眼睛。有娃儿从里屋跑出来,大人从后面跟出来,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住着人家的。</p><p class="ql-block">几棵老杨树凄惨兮兮的立在那,点缀着盛满黑金的土油池子。我插队的那个屯子盛产土豆,土房土墙黑黑的;这里盛产石油,大风刮起碱面子,土房地皮白白的,“干打垒”是这里最早的乡愁。</p><p class="ql-block">我还是适应这种环境的。都说这里有多苦,我从更苦的地方来,就觉得很幸福。多亏了上山下乡运动我被选中,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苦,那些在农田里像牛一样终身劳作的老农民才叫真的苦。</p><p class="ql-block">草原灯火照亮了我的世界,石油之苦是和国家的命运绑定的。漫漫长夜里住久了,对光明的渴望胜过对自我的追求。我仰望星空,第一次看见如此密集的星火。就要在这里学徒了,我很荣幸。</p><p class="ql-block">电影《创业》主题歌唱出了当年的场景:“青天一顶星星亮,草原一片篝火红,石油工人心向党,满怀深情望北京。遥望大草原,石油如喷泉,勇敢去实践,哪怕流血汗,心中想念毛主席……”</p><p class="ql-block">我所认识的七零后大多都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呱呱落地来到这个世界的。特定时期特定环境下出生的石油娃子打小就有老辈人的石油情结,广播喇叭反复播放着《我为祖国献石油》。</p><p class="ql-block">他们爸妈在“先生产,后生活”的苦与乐中展示青春之火,是娃儿们童年的最早启蒙。当北京的公交车因为没有汽油而不得不背煤气包上路时,他们的爸妈加班加点,将滚滚石油献给北京。</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所在的维修队是个没有围墙的大杂院,粗犷宽敞,是一块只有机器轰鸣,焊花闪烁的不毛之地。徒工宿舍也在这个院子里,有任务随叫随到,指导员组织我们写黑板报就算业余文化生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文化沙漠里的孩子自有天性,总有孩童跑进来跟我在黑板上画画属于他们的世界。我喜欢过来捣乱的孩子,他们就像个小精灵,实时揉搓我的灵魂。七零年出生的娃儿属狗,我就叫人家“狗子”,故事也就从狗娃的灵性开始了。</span></p><p class="ql-block">后勤班的马师傅抱着女儿来到单身宿舍是个星期天,外面下着雪,窗户结着厚厚的冰。门口燃烧着的火炉子很快使整个屋子热气弥漫,仿佛春天来了,地面开始淌泥水,我们开始搭床铺。</p><p class="ql-block">马师傅把女孩儿交给我,告诉我娃儿叫陶陶,让我抱一会儿,他去找工具收泥巴。陶陶就哭,有人就过来哄,那人把陶陶接过去,“汪汪汪汪”地学狗叫,陶陶就笑了。那人回头说一句话没听懂:“你个生瓜蛋子”。</p><p class="ql-block">马师傅并没比我大几岁,西北人,说话“呃呃”的,是队里少有的双职工。队里没有托儿所, 马师傅最犯难。老婆要加班,就由自己管;自己也加班,就让单身管,单身不会管,就给陶陶哼调调。</p><p class="ql-block">单身男女大多都是像我这样的学徒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早七点钟点名安全讲话,晚上七点钟点名学习报纸。基本待遇是:学徒三年,期满转正,每天六毛钱,每月十八元,每年涨两元。</p><p class="ql-block">至少我是知足的。吃饭有食堂,睡觉有板床,穿衣有工服,学徒有师傅,队长领着干活,有吃有穿有住有人管,和青年点儿的条件比,艰苦倆字都是小写的,老会战都说,这批徒工能吃苦!</p><p class="ql-block">徒工就是跟师傅学技术,师傅走哪跟哪,脏活累活抢着干。闲的时候,也会凑到一起“下五道”、“掰腕子”、“拿大顶”。指导员看见了,就会满脸不高兴:“没累着是吧,人没压力轻飘飘。”</p><p class="ql-block">陶陶们就是在这帮人的精神世界里长大的。他们传承了父辈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的基因打小就皮实。他们出生和我们出徒是在同一时空里,打小亲,才是亲,一方水土一方人。</p><p class="ql-block">辛丑牛年一到,我就跨入了七十岁的门槛。我在微信调侃“人活七十古来稀”时,一个又一个七零后女孩微信里先给我拜年,然后说她们退休或者快要退休了。她们一如既往对我亲近和信任,我很欣慰。</p><p class="ql-block">最早告诉我退休的就是陶陶。陶陶路上遇见我,依旧还那么好看,老远跟我打招呼。起初我还以为她遇到不顺心的事跟我胡咧咧,她拿出退休证给我看,我才知道岁月不饶人,她们真的年过半百了。</p><p class="ql-block">陶陶有些感慨,说她两个月前就回家了,吃喝不愁,就是无聊。陶陶话里有话有些不舍,好像还有使不完的劲儿就是没法说。她说她已经有孙子了,让我感觉眼前这个“奶奶”像个冒牌货。</p><p class="ql-block">这茬女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打小就要强,纯纯的石油娃。干打垒里出生,啃玉米饼子长大,出门就是大草甸子,童年的记忆是荒凉的。听陶陶说有孙子了,我一下子想起她的小时候……</p><p class="ql-block">我和陶陶老爸马师傅喝酒前说起往事,陶陶爸说,到啥时候说啥话,咱们过去那套不灵了,领导的做派都变了,到点儿退休是好事儿。早先那套干法是会死人的,王进喜就是那么累死的。</p><p class="ql-block">陶陶挽着庆子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所看到的分明就是一对情侣的靓丽风景。庆子也是我学徒那年出生的,跟陶陶同岁,装束干净利落得体。在万达广场玻璃幕墙的映衬下,夫妻俩甜甜蜜蜜的样子,极具现代感。</p><p class="ql-block">这次家庭聚会是提前说好的,陶陶爸妈张罗聚一聚。老远看见我们两口子,庆子小跑过来跟我调皮,“咔咔”打个立正,“啪啪”行个军礼。呵呵,庆子和陶陶都是爷爷奶奶级别了却还像个孩子。</p><p class="ql-block">他们都是爷爷奶奶级,我是什么级?“老太爷”名号仿佛从远古传过来,一扫而过。陶陶一家的乐活,是我见过的最美家庭呈现。我打量着他们,想着那孙子让我抱抱时,应该不是陶陶小时候的鼻涕拉瞎吧!</p><p class="ql-block">老太爷的形象我在电影里看见过,大多没活到剧終就死了。我胡乱的想着,有些伤感。祖国花朵不露声色就抱孙子了,我还叫着人家小名,是倚老卖老还是真的老了,我有那么老吗?</p><p class="ql-block">我的思想从来没有这么凌乱直至语无伦次。祖国花朵什么时候变成一砖一瓦的?一砖一瓦什么时候变成珍珠宝石的?珍珠宝石什么时候变成彩云飘飘的?他们调侃我也是“七零后”又得从何说起呢!</p><p class="ql-block">陶陶说她的那几个闺蜜,个个也是奶奶级。有段时间我被调来调去,和她们很多人也有一面之缘。陶陶把她们介绍给我时,说是他们有一个微信群得把我们俩拉进去,网名叫“灿烂的七零后”,我同意。</p><p class="ql-block">退休不是老了。我近乎带有长辈的口吻在微信群里“拉大锯”:你们退休后的时光是你们人生最好的时光,你们退休的样子是你们人生最好的样子……陶陶回复:您的鸡汤还是那碗老汤!</p><p class="ql-block">微信群里的她们相当活跃。旅游、保健、唱歌,打麻将、广场舞、时装模特,看孙子,卖保健品,到处都有她们“灿烂的”身影。男孩儿们留言直呼女孩儿为“中国大妈”并略略挖苦:这也太能得瑟了。</p><p class="ql-block">群里的男孩子跟我打招呼则是另外一番风景。他们跟我的互动,更多的是跟我聊过往。我整建制的和七零后打交道是在一九九二年,那年我刚好四十,奉命调往新区参与筹备组建新厂,担任组织部长。</p><p class="ql-block">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招兵买马”,建立团队,按计划开工投产。东油、油专、庆技等各大中专院校的应届毕业生是首选。当我逐一审过他们的档案,双向选择录用时,找我报到的全部都是七零后。</p><p class="ql-block">在一个酷热天气里,我们临时租用了农民的一片玉米地,搭起板房帐篷,迎来了第一批创业者。入厂教育期间,我和他们住在同一片板房区。我的“老三届”经历,让我对这些正牌大学生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我对他们来到新区创业抱有格外期待,七零后即将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们的到来,给这块荒芜的不毛之地带来了新的气象。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们是朋友,也是同事,有的后来还是我的上级。</p><p class="ql-block">我50岁的时候,奉调回到老区参与一家公司的组建并主持工作。我的着眼点仍然是人才队伍建设,特别是后备干部的培养。当务之急是排兵布阵,选人用人。此时的七零后大多已“三十而立”,站队整齐,看着就提气。</p><p class="ql-block">很快,经过组织部门考核,他们开始进入领导岗位并独当一面,这些符合“四化”标准的干部,成为公司后来可持续发展的推动力,很快成长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力量,为我履行职责积累了经验。</p><p class="ql-block">他们的优势与我互补,是我工作最后十年正能量的推动力。华谊公司,庆新公司,井田公司的七零后至今仍然和我有联系。彼此关注,交流感悟,给我鼓励,是我退休生活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我60岁的时候到点儿就退休了。总部党委召开退休干部集体谈话会,召集人里就有曾经和我共事过的七零后!怎么能不感慨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退一进,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p><p class="ql-block">当那个七零后男孩儿从领导席位起身走过来和我握手时,让我感动,让我回眸,让我由衷的看到他们真的是成长起来了。我甚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他们身上带着某种气场,彼此通畅。</p><p class="ql-block">至今还和我保持联系的七零后,都很了不起。退休女孩儿们再也不用朝九晚五担心上班打卡被扣奖金了,再也不用看领导脸子装模作样做事了,背后发多少牢骚也都是自己骂自己了,她们实话实说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p><p class="ql-block">我为能有这么多对我俩好的七零后女孩儿而深受鼓舞;我为她们开始做些公益活动拍手叫好。我和她们聊天大多都以长辈的口吻,甚至当着孩子的面儿喊人家“丫头”。事实上,她们已经领着自己的孙子规划人生的另外一番场景了。</p><p class="ql-block">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能和七零后女孩儿成为永久的朋友,是我和老伴的福份,我们很福气。这也的确是她们一生中最该灿烂的时光。我和史老师当然要祝福这些退休女孩儿,幸福属于她们。</p><p class="ql-block">与此同时,七零后男孩儿则还在路上继续追梦。他们还有工作岗位上最重要的五年、十年甚至十五年。别看他们在我面前叔叔大爷嘴巴甜甜的叫着,单位里已经是拥有“将军座”的领军教头,责任、使命、担当于一身。</p><p class="ql-block">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这样写道:<span style="color: rgb(136, 136, 136);">“一个人的思想还没有强大到自己能完全把握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在精神上依托另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也许有一天,学生会变成自己老师的老师(这是常常会有的),但人在壮大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求得当时比自己的认识更高明的指教。”</span></p><p class="ql-block">那女孩儿退休了,开始新的生活,而那男孩则还要延续昨天,迈出新的步伐,严谨而自律。我庆幸我和老伴身体还算结实,青山绿水中总能有机会和七零后男女邂逅,他们是我们俩最亲近的一代人,甩都甩不掉。他们已经是鼓舞我们俩好好活着的榜样了。</p><p class="ql-block"> “老了喜欢看树,一动不动,树是,人亦是。叶子快落光了,只有细细弯弯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晃着。想那树也有风光的时候,繁花压枝,清香扑鼻,一付怡然自得的样子。</p><p class="ql-block">花若谢了,树便静了,就这样静静地回忆过去,就这样静静地带着往事老去。天空已经刮起飕飕的凉风,我的眼里满是黄盈盈的旧时光。”</p><p class="ql-block">1971年2月,天寒地冻。那天,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从床上掉在地上,弄得满脸是泥。我哄她别哭,她抓泥给我。我抱起她,给她洗手洗脸。她并不眼生,洗完的小胖手粉嘟嘟的。</p><p class="ql-block">1976年10月,秋高气爽。那天,我被调动到一个新的岗位。她六岁了,跟着爸爸来为我送行。她说话带有西北腔,呃呃滴,美滴很!我抱起她,亲一下,她拽着我的手,叫着“叔叔好”,就再也没见过。</p><p class="ql-block">1991年2月,一座崭新的城市拔地而起。我应邀参加一个演讲会,看到一个女孩在台上演讲《我是采油工》。一个老石油的后代,讲述的故事平凡而真实,这个当井长的女孩儿就是陶陶。</p><p class="ql-block">2011年10月,我在一家公司退二线,收到陶陶的祝福时,她的先生庆子已升职为我的上级。他们两个在一本纪念册的首页共同署名给我留言:您在前面走着,我们在后面跟着,永远的七零后!</p><p class="ql-block">朗达·拜恩在《力量》一书中写过这样一段话:<span style="color: rgb(136, 136, 136);">“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磁场环绕,无论你在何处,磁场都会跟着你,而你的磁场也吸引着磁场相同的人和事。”</span></p><p class="ql-block">磁场?气场?人性……有幸福感的人生一定是做对了什么。哪些才是对的呢?还是问问陶陶和庆子吧!和七零后们在一起的亲情故事,总能给我一种正能量,令人鼓舞,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漫画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2020年9月1日初稿于黄村</p><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1日校对于友谊医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