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只能思念

阿杨

　 母亲走了，去了天国！

我的心空了，空得有些麻木感觉不到疼了……

母亲在坚持了整整四个半月后，已经骨瘦如柴，没法说话了。那天早晨，我在给母亲擦洗后，对母亲说：“阿妈！我去上班了。”母亲用微弱的目光同我对视了一眼，艰难地点点头，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这是我们母子之间最后的相互对视的目光，也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回答我的最后一声。仅仅过去了四个小时，母亲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我跪在母亲前面抱着她枯瘦的双肩嚎啕痛哭时，母亲再也听不见了，也不能够再一次睁开眼睛看上我一眼了。

这些天， 只要独自一个人时，我就在想着母亲，从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一直到病入膏肓时的情形，总是如电影般地在我的大脑中一个个闪过。夜深人静时，我盼着睁开眼睛时，母亲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想再和母亲说一会儿话，再好好看看我的母亲。我疲乏地沉沉睡去，但总盼着母亲在梦中相见，可是，可是……母亲终究没有来到我的梦里。常言道，母子连心，母亲是心疼我呀，她老人家知道，这些天我实在是太累了，她是不想让儿子更累。

有多少次， 我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年轻时的母亲，站在自家的屋后门前，呼喊着我的乳名“小杨子，快回家吃饭——”恍惚中，我还是那个儿时淘气的“小杨子”。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好清苦，可是在同龄的孩子中，我算幸福的，母亲将家中最好的菜留给我吃，几乎没有让我穿过打过补丁的衣服。上中学时，每天一大清早，母亲就给我做鸡蛋炒饭，或是冲一个鸡蛋花，站在一旁看着我吃下或喝下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我知道，母亲是盼着自己的儿子将来学有所成好有出息，可是我辜负了母亲的希望，书读得并不好，甚至有些糟。但是，母亲没有责怪我，对我说“只要你不学坏就行。”后来，父母忍痛让我去参军，我想参军的心思母亲早就知道，但让唯一的儿子去参军是要下很大决心的。在告别父母去部队时，母亲扶着楼梯哭得喘不过气来，人几乎站立不住。那一幕，每每想起来都让我心疼。

从部队复员后，又分配到了距家二百多公里的矿山工作，那个时候，自己很年轻，父母也未见老，每次探家时，很少同父母聊天谈心，总是同朋友们在一起聚会喝酒。每每喝醉回来，妻子生气，母亲心疼，可我却觉得无所谓不当一回事。终于有一天，我的胃甚至肝喝出了问题，母亲和妻子都慌了，四处为我求医问药，妻子整天为我的病担惊受怕，母亲每天都要让父亲给我打电话。而我却并不是很在乎。妻子又气又急，去父母那，让父母“好好管管”我。母亲将我叫到身边对我说：“这个家就像一个木桶，你就是桶箍，桶箍没有了，还有桶么？”母亲说着，便同妻子都哭了。我惭愧得说不出话来，发誓再也不喝酒了。此后，为了治病，母亲每天早晚为我炖中药，从春天一直到第二年的春节，我吃了近一年母亲炖的中药。为了不影响我上班，每天天没亮母亲便起床为我炖药，又将炖好的中药保温好，再炖第二遍用瓶子装上，让我带到单位中午时喝下。晚上下班回来，第三遍中药又已经炖好。有时候妻子要为我炖药，母亲不让，母亲对我说“我就是要让你晓得，你妈的辛苦，这样你就不会再喝酒了。”如果没有母亲和妻子的精心呵护和督促，说不定我真的会出事。

  总觉得父母亲不会老，忽然间有一天发现母亲满头的头发全都花白了，心中不禁一阵酸楚，有好多天，我都不敢同母亲的目光对视，担心母亲真的有一天就会离开了我。还没有待我从酸楚中走出来时，一九九七年春，母亲突发脑血栓，尽管救治及时，但还是留下了左边手脚和身体不灵便的后遗症，为了恢复健康，我每天给母亲进行全身按摩，母亲挺坚强，让我做了一对哑铃，每天坚持练习，并将弯曲的左胳膊并靠在凳子腿上进行拉直练习，还坚持腿部的功能性恢复练习。经过一年多顽强的锻炼，奇迹在母亲身上出现了，母亲左边身子居然恢复了知觉，左手和左脚也能运动较为自如了。母亲又能像过去一样干起家务活。不仅如此，她还种了菜地、养了鸡鸭，那些年家里的蔬菜和鸡蛋吃不完，女儿几乎吃腻了，见了鸡蛋和鸡就有些“怕”。

女儿自小到大，父母亲一直宠爱着孙女，女儿小的时候挺顽皮，脾气也挺倔。为了让女儿提高写作能力，在女儿上小学时，我便督促她每天记日记，可是女儿变着法子同我斗智斗勇。有一次，女儿将日记本收藏起来惹火了我，我将女儿拉进卫生间关上门要好好收拾她。女儿吓得呼天抢地的大哭，妻子对我的教育方式非常恼火，知我正在气头上，没法劝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母亲见我真的要打女儿，气得哭了起来，擂着卫生间的门责骂我“你小的时候，我同你爸这么待过你么，你这么多年书念哪去了，就这么教育你女儿……”母亲的哭骂声让我渐渐冷静下来，女儿就此也躲过了“一顿揍”。

不知不觉，女儿大了，飞出了家门，父母也更显老了。有时候，我独自一个人时，便有一种惆怅，特别是最近这两年，妻子在女儿成家后又去照料女儿和外孙女，便更是如此。每次同妻子和女儿视频时，她们母女都叮嘱我，让我多去陪一陪父母。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尽管父母亲身体很硬朗，但是我越来越感觉到八十多岁的父母已是年迈的老人了，每周我都要陪父母几次，给他们买菜，陪他们聊天，帮着他们干点活。每到双休日，我都要抽一天时间陪一陪父母亲，这时候，母亲总会在前一天重新让父亲提前买我喜欢吃的菜回来做好，再炖上一吊子排骨汤或蹄髈汤，等着我去吃午饭。母亲做的饭菜，我从没有吃腻过，那是我儿时就喜欢的味道。每每母亲见我吃得很香，便很开心，总要让我多吃。有的时候，出去应酬，母亲便会将做好的菜和排骨汤留着，让父亲打电话给我来取。父母居住的地方距离我的住处也就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我知道，倘若不去取回来，母亲就会让父亲一直将电话打下去，直到我去他们那里。

今年疫情期间，父母的状况还较好，我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去陪他们二老，并为他们买足够吃的菜。那一段时间，母亲总为远在上海的妻子和女儿一家人担心，每天总要问一问妻子和女儿她们的情况。母亲尤其喜欢女儿才几个月的孩子，总是要我播放小宝贝的微信视频和照片給她看，从不玩手机的母亲，为了看重孙女竟然学会点开手机上的微信，反复地看自家群里的视频和照片，看着看着，母亲就笑了，对一旁看报纸的父亲道“你来看看你家重孙子，小东西长得多好！”其实，常常是每天女儿发来几个新的视频和图片，母亲和父亲就都要争着看，母亲通常是要看上好几遍才将手机放下。为了让母亲随时都能看到父母口中的“小宝贝”，我将女儿一家的照片冲洗出来，母亲将这些照片贴在最显眼的条桌上方，有事没事时总要端详一会。

四月下旬，疫情还没有结束，母亲和父亲就都因心脏不舒服住进了医院，父亲住了八天的院，母亲住了有半个多月，可是，出院没有一周时间，母亲又突发心肌梗塞住进了医院，并做了支架手术。由于母亲在第一次住院时，又查出了肺部有问题，一些综合症状便出现了，第二次住院，母亲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出院后的母亲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发生呕吐，一些药物对于母亲来说毒副作用比较大，不吃药病情难以治疗并会进一步恶化，吃药又会对身体造成越来越严重的伤害，医生也有些束手无策。于是，只能采取保守治疗。母亲自知已经来日无多，好多次在呕吐得全身无力且无助时对我说“这么受罪，还不如死了好”。每次，母亲说这样的话时，我就非常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没本事了，一点不能为母亲的病疼分担一些痛苦，心里就特别难受。有一天下班后，我替母亲梳头，通常母亲喜欢我用木梳为她梳头，每次梳头时，母亲就会闭上眼睛同我说会话。母亲对我说“我的病治不好了，还这么折腾你们，就死了吧。”我一下子眼泪掉了下来，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哽咽着对母亲说：“阿妈，你不要这么想，你活着，我还有妈叫，你要是……”我像孩子一般呜呜地哭泣起来，母亲见我这样，眼泪也从眼角流了出来，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此后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这话了。

半个月前，母亲的病情加重，此后便越来越重，甚至出现了神志不清。待母亲神志好些时，我只当母亲的病情有些好转，哪知那是母亲在人世间最后的挣扎，为的是让我们有一些心安，她用自己仅存的一点精气神来同我们做今世最后的告别！

九月十一日十一时许，母亲走了，彻底解脱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那个疼我知我的妈了。母亲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带着我们五十多年的母子情深离去了，让我无数次揪心地疼，只要我闭上眼睛，母亲的形象就会在大脑中浮现，一幕幕的往事就会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每一个往事都是一串泪珠，每一个往事都是一阵长长的心疼……

倘若真的如布莱恩·魏斯所说的人有《前世今生》，或许，母亲同我前世就是母子，那么，如有来世，我还要做母亲的儿子。

 

 

 

                                2020年9月16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