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农历五月,太阳一改往日的温柔,火辣辣地炙烤着西北大地。麦田的颜色一天天加深,由淡青变为金黄。燥热的夏风拂过麦田,黄绸缎般的麦浪此起彼伏,蚂蚱的叫声异常热烈,树林子里也传出了“旋黄旋割”的鸟叫声,再加上知了的鸣啭,谱成了一曲夏日协奏曲。</p> <p> 迫不及待的农人只要听到“旋黄旋割”的歌唱,就一刻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走进麦田,从麦地的这头走到那头,又转过身踅回来,俨然一个将军,在检阅他的军队。他们时而伸手轻轻抚摸着麦子,仔细端详着他土生土长的孩子,时而蹲下身子,摘下一根麦穗,在手心研开,吹去麦衣,数数颗粒,看看成色,再放进嘴里尝尝。只要发现一片可以“架镰”的麦子,就要开割,就像鸟儿所唱的——“旋黄旋割”(意思是边黄边割),因为麦收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p> <p> 割麦是农家最重要的一项农业生产活动,就像学子高考一样,意义非凡。每到割麦的时节,在外求学或者打工的人都要回家帮忙。因为那时候没有现代化的收割机械,全靠手握一把镰刀割麦,其间的艰辛不言而喻。割麦前,农民们从房檐下椽头上取下挂着的“刃镰”。“刃镰”形状像一个“鹅脖子”,上面的刀刃可以从镰架上拆卸下来,我们叫它“肘肘”,是西北农民祖祖辈辈传下来割麦的主要工具。“肘肘”大约有70公分长,呈半个丁字型。短横的头部,钉有三个豆芽菜一般的铁牙,用以固定刃片。在横折的拐角斜钉一个窄窄的薄铁片叫“扯子”,用来卡刃片。长长的手把顺势弯成一个缓缓的孤形,被几辈人手磨得光滑、浑圆、闪闪发光。小小的“肘肘”体现了数代农人的智慧。手把前端向下弯,是为了割麦时尽可能地贴住地,留茬低;中间开始向上翘,是为了减少人弯腰;手握处又向下弯一点,为了人握得舒服、得劲。</p> <p> 清晨,公鸡刚打完最后一趟鸣,晨曦还未完全透出来,割麦的人就已经起床做准备了。磨“肘肘”上的刃片子是必备的工作,先用粗磨石磨,再换细磨石磨,这样磨出的刀刃霍霍发亮,锋利无比。每到割麦的季节,小孩子总是被这种“哧哧……”的磨刀声从梦中唤醒。拿上磨好的“刃镰”,带点干粮,戴一顶草帽就向着麦田出发了。收麦季节的白天炙热难耐,一阵阵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要抓住清晨较为清爽的时间,麦秆略微湿润,麦穗也不容易掉麦粒,可以多割些麦子。</p><p> 割麦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体力活,右腿前弓、左腿后伸,腰身要深深地弯下去。先用“刃镰”勾住麦秆半腰,把一小丛麦子勾向怀里,张开左手揽住勾过来麦子,再把“刃镰”下移靠近地面,平行发力,力不能大也不能小,但是发力要稳、准、狠,只听“刷”的一声,小麦应声断落。如此反复割几次算一个回合,一个回合就能割一小搂,三五个回合就能捆一捆。割麦时两脚要离远,左手要往上提,右手镰刀要适当往下发力,镰刀割到手脚是常有的事。割麦子的高手动作娴熟,甚至会“刮跑镰”。右腿拉出大弓步,边割边向前移动边收拢,一回割一大抱,两回就能捆一捆。“刮跑镰”割麦速度极快,效率很高,但掉穗多,失散大,一般适用于专门给别人家割麦挣钱的“麦客”,给自家割的时候不用。</p><p> 无论哪一种割法都很费力气,大片的麦子要一镰一镰割掉,绝非易事。割不了一会,就腰酸背疼脖子犟。这时候割麦的人会坐在麦捆上卷上一根烟卷,“咆哧…咆哧…”嘬上几口,再端起水罐,仰起头,足足喝几口,那些掉在麦地里的力气,就从泥土里爬出来,扑到割麦人身上。</p> <p> 即使是割麦高手一天也最多割一亩左右,因为还要捆麦。捆麦先要“打腰”,就是割一把生长较高的麦子,麦穗头朝下在地上撴整齐,平均分成两把,头并头交叉在一起,左手托住,用右手抓住麦穗脖子,顺时钟拧一圈,再把麦杆朝两边分开,放在地上即成。把割下的麦放在“腰”上,两手抓住“腰”两头,交叉在一起,用膝盖使劲顶住麦捆,勒紧,不能松手。两手顺时钟一抬一拧,一抬一拧,然后按倒,不转、不开为好。捆麦比割麦技术性还要强。</p><p> 麦田里的热浪一阵比一阵热,没有风,闷热的空气夹杂着割麦时扬起的土尘,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即使戴着草帽,也无济于事,豆大的汗珠,像断了线似的从脸颊上滴到衣服和鞋子上、滴到麦田里、滴到镰刀上。长长的麦芒像针一样扎在手背上、胳膊上,又痛又痒。腰背酸困了,就双膝跪地,边割边向前挪动。那景象,就如朝拜圣地的信徒,一步一叩首!</p> <p> 收工回家之前还要把割的麦捆摞起来。一般麦田里要摞“三条腿”麦摞子。提起三个麦捆头对头倾斜立着,再给外围各摞两捆,然后依次向上摞,最后找较高的麦捆做成“帽”戴在“三条腿”顶端。这样摞出来的麦摞通风、透气、利水。一天下来,光秃秃的麦田里“三条腿”小摞子像士兵一样整整齐齐排了一地,形成了一道漂亮的田园风景。再待些时日,地里的小摞子晒干了,农人们又把这些小摞子拉到场上,集中在一起摞成大摞子。如果麦田地处平坦地带,交通便利,就用架子车把麦子拉到场里,山地里的麦子就要用驴驮或者人背。</p><p><br></p> <p> 收完了麦子,镰刀、磨石、绳子都被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麦子的味道,也随之挂在了屋檐的镰刀上;立在了墙角的磨石上。如今麦子都用收割机收了,但农人的心里还是装满了金黄色的回忆。这些回忆,颜色灿烂,却很沉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