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 浦东横沔古镇

风雨客

　　笔者是两年前去的横沔古镇，当时是听说横沔在全面动迁，因为世界第六个迪斯尼主题公园就建在横沔的两公里处（直线距离），动迁也是为了重新打造该古镇。

走进横沔的老街，打着红色圈的 “拆”字随处可见，百分之九十的房屋已是人去楼空，满目疮痍，一地荒凉。走在废墟般的老街上，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没有小店招揽生意的喧嚣，倒也耳根清净、视野安闲，容易集中起心情来随心阅读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横沔……

纪 群：2020.10.18

1.横沔位于唐开元年间（公元713年）重筑的捍海塘之东，又处于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建筑的内捍海塘之西，两条捍海塘建造时间相隔459年，假如用459年除以两条捍海塘之间的距离，可以得出这段距离中，平均每29年海岸线向东南生长约一公里左右，因此，横沔地区一千年之前还是沿海滩涂，少有人烟。

2.最早出现在横沔的应该是煮海熬波之人，时间推算是北宋末期与南宋初期。早期的横沔人大多为躲避战乱的流民，而煮海熬盐为生是古时最为艰辛的体力营生之一，工役之苦、盐课之重、再加上海潮台风，但凡有其它营生之道者，没谁愿意当盐民。横沔的最初住民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中煎熬了两百余年。

3.沿海积淀出来的陆地，通常要经过一个较为漫长的时间来生养土地，逐渐完成由盐土、沙土、再到黄泥土的转换。到了南宋时期，横沔的土质有所改善，于是当地的住民开始种植一些小麦、豆子、山芋等杂粮，所谓“沧海变桑田”，由此横沔开始有了居民的规模集聚。

　　4.到了元代，海岸线渐渐向东南移去，种植业成了横沔的主要生计。明初起，政府推行棉、麻种植，逐渐形成以棉布代粮税的制度，到了元末明初，棉花便成了横沔地区的主要农作物。

　　现在的口号是“想致富，先修路”。而旧时的江南，长距离的人员、货物往来主要靠水运，所以有“遇水则兴”之说。横沔地处黄浦江水系，横沔港、盐船港、五灶港、八灶港等等境内的主要河道不仅地理位置优越，且河宽水深，因此，随着浦东地区的整体发展，横沔成了水上运输的重要枢纽，从明末开始有了快速的发展，街道商贸蓬勃而起。

5. 元代时的横沔港叫“沔溪”，当时的地名也叫“沔溪”，明代开始河道改名为“横沔港”，地名也随之更名为“横沔镇”。横沔港南北走向，而浦东地区常见的河流大多为东西向，于是横沔港便是“横”着的河。沔为水满之意，该地多水，溪水常满，故称沔溪。
　　另一个传说是横沔港像一根旗杆，其南端的摇纱港与小高峰地与盐船港交汇呈三角旗状，小高峰就是旗珠，俯视很像一根旗杆，于是横沔人很早就有这样的歇后语：“旗杆跌倒─—横沔（眠）”，横沔之名因此而来。古时的先人能有如此的想象力（高空俯视），着实让人敬佩。

6.横沔的集镇规模大发展是在明末清初，水运大站的优势越发显现，沿岸街道的商业贸易因此而迅速发展，一派繁荣景象。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常平仓”的建立（古时政府用于调节粮价而储备余粮的仓库），足见当时的横沔集镇商贸效应引起了政府的重视。到了清朝后期，横沔古镇仅次于周浦、惠南、新场、大团四古镇，排名当时南汇地区的第五位。

7.江南的古镇老街，几乎都受到过日本侵略者的烧杀抢掠，横沔也不例外。1938年重阳节下午，日本侵略军扫荡了横沔，烧毁工场、商店、民房等一百多家，由此横沔元气大伤，街面废墟一片。

8.横沔的第二次发展高潮是抗战结束后，由于近代工业的发展，浦东地区与上海市区的联系，横沔是水上交通的重要枢纽站，借助于如此的地理优势，横沔的集镇商贸再次兴旺起来。花米行、典当、银行、旅馆、饭店、茶馆、药店等等一百多家商铺鳞次栉比；每天有三艘小火轮经横沔集镇往返于上海市区，码头上天天喧哗热闹；商业繁荣辐射出八公里外，周边的黄楼、瓦屑、孙桥等地的百姓都到横沔采购生活用品，横沔的老人谈及这段历史自豪无比。

　　9.横沔古镇傍依三条河、形成了四条大街，它们分别是“横沔港”、“盐船港”、“五灶港”和“中大街”、“花园街”、“庙场街”、“西大街”。另外还有两座清代建造的老桥，即“沔溪第一桥”、“宁远桥”。

10.明末清初横沔的热闹主要是水上交通带来的，陈桥、周浦、川沙等往来于上海市区的轮船都要经过横沔并停靠，早期横沔的码头就在中大街102号的附近，每天的班船起码三艘以上。最早的班船为脚划船，船主大多是绍兴人，客货两运，载重不大，但机动灵活，速度也不慢，每天往返市区一个来回。民国初期有了快船，以一艘客轮（客货两用，14座）拖一膄客驳（客货两用，127座），也是每天往返一个来回。
　　当年横沔到市区停靠的码头还不少，十六铺、陆家嘴、外滩等等，水上距离十多公里，即使从横沔行驶到现在的杨浦大桥，也就二十公里不到。

11. 中大街是横沔最繁华的一条街，它不是一条直街，而是古镇老街中较为少见的L连接L型的同名街道，从街的南端走到北端要拐四个直角弯。码头、肉庄、鱼市、茶馆、酱园、米行等等，人来人往。街上的房屋大多为两层，底层是商铺，楼上为住房。

12.中大街上有一座老桥，它就是东西横跨横沔港的“沔溪第一桥”。该桥建于乾隆乙卯年（1795年），由里人沈简亭带头捐款六百两白银建造而成。此桥人流量较大，早年桥头常见一对夫妇挑着担子卖烤孛荠（沪语称孛荠为“地栗”），久而久之，此桥在当地人口中成了“地栗桥”，“沔溪第一桥”的大名反倒是很少有人称呼了。

想要补充的是，三天前去了横沔老街西南方一公里处的“益大本草园”，见到了上图下方的桥，石板横侧的“沔溪第一桥”赫然而见，仔细查看和询问，横沔老街的桥基是“沔溪第一桥”原来的桥基，而益大本草园里的“沔溪第一桥”的桥面石板是原来的。一桥两用，看来有故事。

13.中大街35号是横沔镇上很有名气的“立丰肉庄”，这是横沔街上生意最兴隆的店铺之一。立丰肉庄自行收购生猪、自行屠宰和出售，除了新鲜猪肉之外，还出售咸肉、火腿等腌制品，让横沔人心心念念的是此店冬季出售的“猪头膏”，被横沔人公认为美食，味香浓郁、糯而不腻、入口即化，成了老人们舌尖上的集体记忆。

14. 中大街9号、11号，是浦东琵琶大师陈子敬的故居。陈子敬（1837--1891），字希夷，清末横沔人。年轻时师从号称“江南第一手”的鞠士林、鞠茂堂父子学习琵琶，他天赋出众、又刻苦钻研，很快崭露头角，清末在上海举办的琵琶高手擂台赛上，以一曲《霸王卸甲》技压群雄，后被醇亲王请进京城拜之学艺，于是江南琵琶在京城奏响。光绪皇帝闻其技艺绝伦，亲笔御赐“天下第一琵琶”匾额，并赐予三品顶戴。

　　15. 横沔人“喝茶”是件大事，一日有早、中、晚三市，最盛时横沔的街上茶馆有几十家。“沔溪第一桥”附近有一家茶馆，没有招牌、没有门面广告，但横沔的老少都认这家茶馆。茶馆满客能坐下三、四十人，茶馆就两种茶，红茶（祁门红）、绿茶（炒青），茶叶普通，但茶具却是颇具喝茶仪式感的紫砂壶。茶馆同时还兼营老虎灶，一毛钱八根竹签，一根竹签打开水一壶，人们都是从竹签上了解了它的名字 --- “福昌茶馆”。

　　凌晨四点，第一批茶客踩着月光走在去福昌茶馆的路上，这些都是觉少的老人，像似横沔老街的更者，用蹒跚的脚步唤醒了茶馆的早市。六点左右，老人喝完早茶回家，中青年手拿着竹签和暖壶接踵而至，古镇苏醒了。午后与晚上，茶馆有说书，分大书和小书，大书只说不唱，也叫“平话”；小书有说有唱，更加热闹。因此说，茶馆与横沔人的生活息息关联，也是老底子横沔人集聚娱乐的重要场所，还是家长里短的“评判场”，茶馆浓缩着老街的历史，厚重无比。

16. 花园街是因为这条街上的翊园而得名的。花园街多为住宅，商铺很少，应该是横沔老街上相对集中的大户集中地。自西向东有应家厅、华氏宅、凤家厅、王家厅和翊园。

　　17.花园街2号是翊园，这是由中大街的“浦东琵琶大师陈子敬”之子陈文甫于1921年建造的。翊园占地三十亩，花园草坪、亭台楼阁、池塘长廊、欧式洋房等等，非常奢华，当地百姓称之为“陈家花园”。

　　陈家花园的建造有两种说法。一说陈文甫乃上海滩有名的犹太人哈同之妻的干儿子，哈同花园建造时陈文甫从干娘处拿来了不少建材，便模仿哈同花园建造了翊园。另一种说法是哈同在市中心建好了花园，还想在近郊再建一个后花园，于是委托义子在横沔建造了翊园。翊园完成后，哈同夫妇住了几日便走了，原因是翊园附近的养鸭场味道太浓，熏得哈同夫妇直晃脑袋，于是便将翊园赠与了义子陈文甫，于是翊园在当地就有了“小哈同花园”之称。

　　翊园现为“上海市第二精神病疗养院”。

18.“世事难预测，终归有人来当。柳暗花会明，由你赎了回家。”这是一家当铺的楹联，它将典当行的存在意义做了一个诗化的解释。中国最早的典当出现于南北朝，到了清代，典当业由城市伸入到了农村，成为遍布全国城乡的重要借贷组织。横沔最早的当铺出现在光绪年间，现在的老人大多记得花园街40弄内的“均和典当”，据说店主孙紫裳很会经营，分号就有十多家。横沔当铺的当期一般为十八个月，以月计息，一件当物进出当铺，通常会有30%--50%的利润进入当铺的账册。

19. 长江口的南岸（杭嘉湖沪地区）有一种特色民居建筑，称“绞圈房子”，顾名思义，就是绞圈而建（江南传统民居一般东、西两侧檐廊为单坡屋顶，而绞圈房的屋顶是四面全部双坡绞接），四面有房，左右对称。房子一到三埭，居中大门是“墙门间”，左右各造一到三间正屋。中间是庭心（又称天井），用于洗晒衣、晾晒果蔬等，形似于四合院。这种民居建筑样式，在长江口的南岸地区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花园街28弄的凤家厅就是典型的、保存较为完好的“绞圈房子”，三埭两庭心，整个建筑约有1600平米，至今凤家后人居住其中。

20. 庙场街是横沔最南端的一条街，它因“施王庙”而得名。横沔古镇的历史上有十座庙、庵，其中施王庙的香火最旺，现在十座庙、庵都消失了，但街名还在。
　　施王庙建于明代，清咸丰年间有过重修，是横沔人最重视的庙宇。当年的施王庙供奉着很多的神佛和老爷，最大的两位老爷是施相公夫妇，每年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施王庙打醮，前后会有三天的庙会活动，老爷出巡，大店小铺全力吆喝，这是古镇老街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解放后改为小学，上世纪六十年代扩建为“少年堂”，八十年代改建为教师住宅楼。

21. “宁远桥”是横沔老街上最老的桥，始建于康熙年间，据清雍正年间的《分建南汇县志》记载：“宁远桥，在镇间，里人华能恒建。”乾隆戊寅年（1758年）华氏后人重修，嘉庆二十三年又重修。宁远桥南北链接庙场街和中大街，单跨三并。

22.“驳岸房”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建筑样式，傍水而居，而河岸有坡度，于是在水中打下桩子，而后靠水面的山墙砌在桩子上，让人视觉上感觉房子直接建在了水面上。有些桩子高出水面一、二米而后建房，高出水面的部分为停泊船只用。上图中还可以看到“驳岸房”的山墙下端有两根石柱平行于水面，这是水乡人家为建造“水阁”（类似于水箱）预设的，过去驳岸房大多建有水阁，用于取水和储存水，便于家庭使用。

23. 横沔港的西岸是河西街，当年的河西街手工作坊比较集中，榨油厂、糟坊、碾米厂、铁匠铺等等，使得河西街的繁荣不亚于中大街。1942年“大新纱厂”的率先创办，很快带动了“大源毛巾厂”、“同新纱厂”、“国丰制线厂”等现代纺织工业在横沔古镇的迅速发展，由此横沔开始了四、五十年代的鼎盛时期。

24.中国的近代史上，西方传教士随着坚船利炮、近代工业一起进入了中国，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便在横沔古镇建起了最早的天主教堂 — 母心堂。随后在横沔地区又建起了“七苦堂”、“玫瑰堂”和“圣母堂”等。
　　同治年间建造的“七苦堂”位于横沔的张家村，当地人习惯将“七苦堂”称之为“张家天主堂”。1980年中国成立“天主教主教团”和“中国天主教教务委员会”，首任团长和主任张家树便是张家村人。

25.横沔老街还是很有江南水乡的形象感的，三条河道蜿蜒流淌，机帆船、小舢板穿梭而过，水乡符号非常强烈。其次是四条老街“老味”还在，街道、老桥、河流，坎坷、斑驳、沧桑，凝重得让你不由得驻足长久地端详和联想。
　　横沔在整理改造，横沔也制定着美好的愿景。我们也在等待、在期许，期盼着横沔曾经的故事能散发出原有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