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电忆旧（续）

白袍客

周日，老纪做东，请到了几位南平电机厂的老同事餐叙。席间，忍不住回忆起在南电的种种往事，清晰的、模糊的，一一涌上心头。席散后，翻出QQ空间《南电忆旧》旧文，诸多往事，又现脑中，兹记录如下，作为续篇。

▼当年，我住的第一间宿舍，就是从这儿上去的。（图源/78年进厂老前辈）

“毛囊炎”

“毛囊炎”是厂医。

“毛囊炎”当然不是本名，至于本名是啥、是否姓毛，年代久远，已记不清了，姑且就当着毛姓吧。

说起来，那年头，工人阶级是老大，真是一点都不假。

就电机厂来说，生活服务设施一应俱全，食堂、招待所、商店、舞厅、电影院、子弟学校、技工学校、银行、邮局、医院……总之，除了火葬场，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而电机厂医院，也似乎比乡镇卫生院高级不少，最起码，内科、外科、牙科、检验科等科室都有。牙科的陈医生还是医院院长，他闺女更是深得老爹真传，女承父业，看得一手好牙齿，日后在延平西芹一带挣得好大名头。

厂医小毛毕业于某卫校，先在门诊坐台。有几次，我因皮肤瘙痒去门诊开药，厂医小毛乜斜了一眼，非常肯定、确定地说：“毛囊炎，这是毛囊炎！”然后，迅速开方，挥手走人。

同宿舍王大麻子，因感冒咳嗽去看门诊。毛医生同样乜斜一眼后，非常肯定、确定地告诉他：“毛囊炎，肯定是毛囊炎引起的！”然后，迅速开方，挥手走人。

再深入了解下去，很多南电职工都有被毛囊炎的经历，王大麻子于是乎笑骂：草他爹的，以后就叫他毛囊炎！

厂医小毛自此有了个雅号——毛囊炎。

▼左边这座楼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当年一进厂就住过的宿舍。阴冷、潮湿，如今早已人去楼空，地面也已青苔斑驳。（图源/78年进厂老前辈）

“任厂长”

任厂长不是真厂长。

任厂长是“女神精”——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患者。

患病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文GE时，得罪了造反派，被斗得七荤八素，最终精神分裂了。

精神分裂前的任厂长，虽说不是真厂长，但确实在厂里有一官半职，也就是干部身份。

那时候，厂干部是很受人尊敬的。毕竟，在工人占绝大多数的厂里，干部绝对是少数派。虽说“干部干部，先干一步”，但身为干部，还是比工人多了些特权。

比如说车队吧。车队的主力，就是那些大老粗的司机，所以，江苏工学院汽车专业的小黄，一到车队上班，大老粗司机马上就恭恭敬敬地称他为“黄干部”了。

精神分裂后的任厂长，别的似乎都有点不清不楚，唯独干部身份一直忘不了，而且做派越来越大，越来越把自己当成厂领导，久之，便有了“任厂长”的雅号。

任厂长每天都按时上下班。上班时，必持一把弯柄雨伞，腼着已经发福的大肚子，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办公室，一进楼道，便开始破口大骂。每个厂领导挨个骂过去，历数他们的“罪恶”，和对自己的种种虐待。有时候也会居高临下，对工厂发展大计作一番点评。口沫横飞，声震屋宇。

即便回到家，任厂长也时常骂个不停。她家正对着俺们单身宿舍楼，单身汉们于是就时常听到任厂长在自己窗台上破口大骂，口沫横飞，声震屋宇……

▼当年的工人阶级，多么纯朴的形象啊！（图源/78年进厂老前辈）

“孔宾沙”

“孔宾沙”是厂内孔宾馆店的大厨。

南平人习惯把饭店、餐馆称为馆店，一如北方人说的馆子。到餐馆吃饭，就称为“吃馆店”。

初到厂里，我一时无法理解为何名叫“孔宾沙”，后来才明白，“孔宾沙”真名欧孔宾，老家在闽侯。依了福州话的发音，被人尊称为“孔宾师傅”的欧孔宾，就成了“孔宾沙”，沙，就是福州话“师傅”的意思。

有一年，大学同学林头来厂里看望我，我自然在孔宾馆店里招待他。点的什么菜，早已没有印象了，但林头却一直记得，馆店里有草包饭。

草包，其实是以一种类似荸荠的管状草编织的筒状草包，泡好的米盛入草包中，入笼屉蒸熟，米饭中便有了草的清香。这也许是时隔多年，林头依然清晰记得草包饭的原因吧。

不过，我觉得孔宾馆店最好吃的，应该是泥鳅粉干。

当年工资微薄，每个月到手的工资不过百元。加上得了甲亢这种恼人的毛病，肚子仿佛时刻被老虎掏过一般，动不动饥肠辘辘，手脚发软，所以只能尽可能地省钱。

有一天，我又饿得肚腹响如鼓，狠狠心来到孔宾馆店，寻思着吃点奢侈的。孔宾沙见我脸色难看，就用浓重的福州腔说：“依弟，给你做碗‘乎溜哄干’吧，丫吼咧！”我愣了一下，听懂了是泥鳅粉干，于是点头。

还未上桌，便闻到扑鼻香味。待上桌，尝了口汤，鲜美异常；煎过的泥鳅，有特别的酥香；煮过的粉干，软而不糊，恰到好处。而汤中加入的酸菜以及红酒，又很好地去除了泥鳅的腥味……总之，那是一碗无比完美的泥鳅粉干了。直到今日，我依然认为，那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泥鳅粉干，没有之一！

所以，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那个高高大大、满口浓重福州腔的“孔宾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