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夜思

安静

　　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老妈的病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全身骨转移，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却还得在她面前强颜欢笑，然后想办法应对一切。

朋友在北京医院给挂好了号，我们连夜奔赴北京，到北京已是凌晨两点。一夜无眠，早上做检查需要空腹，一上午一直穿梭在医院各个科室做检查，老妈到中午才吃上饭，北京的饭虽然贵，却没有可口的，随便吃了几口便在路边走着找宾馆，人生地不熟，稀里糊涂被路边热情拉客大姐七拐八拐的带到一家居民区改造的简陋到足矣用破败不堪来形容的小旅馆，三家共用一个厕所，床潮湿的能拧出水，虽是大白天，蚊子却肆无忌惮的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像是在宣誓它的主权，哎，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了，想想毕竟不是来享福的，有地方住就已经不错了，再说老妈不能走太多的路了，再找宾馆也没有精力了，就这样住下罢了。老妈跟我老公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我却毫无睡意，不觉又到了晚饭时间，老妈累的不想动弹，要我出去给她买点方便面带回宾馆算了。

果然，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还是得空腹做PETCT 检查。北京的医院好大呀，我们从宾馆走路到医院，然后穿过好几栋楼才来到做PETCT检查的肿瘤楼，这时，老妈又累的像散了架一样，平时在家的时候，坐都坐不住，天天躺着，这么大运动量她肯定受不了的，唯一支撑她能走下去的动力或许就是人的求生本能吧，我突然想，这次带她来她还能自己步履蹒跚的走，那么下次呢，也许就要我推着进来了，可是这却是老妈第一次来北京，我还没来得及带她去看看天安门，我说，妈，要是你的身体撑得住的话，我们多住一天，我带你去看天安门，看升旗，没想到她说，现在身体不好不去了，等身体好了再去，听了她的话，我伤心不已，可怜的老妈，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只能是越来越差了，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永远去不了天安门了，面对她日渐佝偻的后背，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却不得不迅速的偷偷擦干。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硬撑着配合着医院的安排，上午7点出门，直到下午三点才终于做完检查，期间她就一直这样在里面坐着，没有躺下休息，可想而知是如何的痛苦。

走出医院的大门，距离最近的饭馆就在不远处，走了一段路后，眼看一家餐厅就在对面，她却站着不走了，要我买几个包子回来她在路边吃，我知道她是实在走不动了，便独自穿过马路来到餐厅，因为不是正常吃饭时间，餐馆也只有卖剩的几个包子和饺子，这时，走在后面的老公赶了上来，一听妈说我给她买包子去了，当时就火了，立即给我打电话说，咱妈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为啥不带她进家像样的饭店好好吃一顿饭，我静静地在电话里听他发完牢骚，无奈的说，我也想带她好好坐下来吃顿饱饭，可是她实在走不动了，听完我的话，老公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事实的确如此，他虽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后来回到家，他一直催我买个轮椅，我们都知道，下次再来的时候，她肯定走不了这么多路了。

她就这样站在路边就着冷风吃了几个煎饺，我说我们打车找家宾馆住下来休息一下，第二天再回家，因为回家还要坐四个小时的车，我觉得她肯定吃不消，可是她却非要回家，说自己能坚持住，此时已是下午四点，一行人又迅速打了车飞奔车站去赶回家的车。自她做完PETCT 检查出来，我按照医生的吩咐要她多喝水，但是到了车站后我发现她不但一口水没喝，就连我给她买的那一小盒小米粥也还在手里提着，我有点生气，我说人家医生要你多喝水你却连这点粥都不喝，怎么这么不配合，她看我不高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难为情的说，俺怕待会儿上到车上坚持不到家就要上厕所，车不停怎么办？听了老妈的话，我禁不住又一次飞奔到厕所泪流满面，从未出过远门的她竟然不知道高速有服务区，路上是可以去厕所的，老妈真的老了，老到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这样唯唯诺诺，像极了小时候挨大人批评的我们。每个母亲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年幼无知，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再成长到现在自己所认为的在母亲面前的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不都是母亲呕心沥血教育的吗，可是现在，孩子又怎么能嫌弃老人的年老无知呢，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冲她发脾气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还记得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她一起看电视，有一个人穿了一件手工毛衣，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妈给我织的毛衣，我说，现在网上都有织毛衣教程，比你以前自己摸索着织简单多了，你照着网上教程给我织个毛衣呗，我想要一件黄色的毛坎肩，就跟小时候你给我织的那个一样的，她也一口答应下来，只等我买好毛线、毛衣针，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懂，我其实缺的不是一件毛衣，我只是想再次把妈妈的味道穿在身上，到很久的以后如果见不到她了，还可以作为一个念想，然而现在看来，这已成为奢望。

家门钥匙和我办公室钥匙等都在同一串，我自然天天带着，可我每次回家都不用，我喜欢敲门然后等她来给我开门，我对妈嚷嚷说这破钥匙太难用了，我怎么都打不开只能等她开门，其实我知道我每次只是想任性的享受这份爱，想向自己炫耀一下每次回家我还有个老妈等着我，给我开门，果然，老妈为我开门的确是非常值得炫耀并值得珍惜的，因为现在，我回家不敢敲门了，我不舍得她拖着病驱，强忍疼痛从床上下来给我开门，这破钥匙也突然不破了，只一下便能打开门。

上学的时候，朱自清的《背影》熟悉到基本上都能倒背如流了，课堂上能记下老师总结的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考试的时候关于这个考点的题目也都能答对，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老师和自己都非常的理解作者的心情，可是现在看来，当时在课堂上学的，不过是旁观者按照常理臆想出来的，没有经历过的，都不能真正读懂《背影》。心痛的无法呼吸这句话，以前经常在写作文的时候用到，现在想来，那只不过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慨，心痛到无法呼吸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朱自清先生想到父亲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时，和我想到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时，都会是这同一种心痛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