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谁？——“读写一体”作文批阅手记之二十

哈里曼大叔

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指的是谁？这个公案，跟《雨巷》年龄一般大。每个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人，都该撑着自己的油纸伞，撵上那淡雅又冷漠的人儿，问问她:喂，请留下芳名。可是，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她静默地远了，远了”，“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将近一百年过去，巷子里寻梦的人，个个见过她，人人追不上。要说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巷子，就是那个没有希望的黑暗旧社会，由你。你要论证颓圮的篱墙，是腐朽的军阀统治的坏世界，当然行。跟戴望舒同时代的热血青年，都是时代的逆子，个个有一肚子的乌托邦。可是，无论昨天今天，不管是老早的单纯青年尧，舜，大禹，屈灵均，还是后来一肚子牢骚一肚子美人香草的好小伙子太白，子美，再加上眼下指点江山的愤青，未来的东皮士，不管哪朝哪代，只要你细雨天出门儿还有点惆怅，睫毛上还眨着点儿渴望，胸腹间还装了几册儿诗书，你就会寻梦。你就有自己的彷徨。你就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又盼望有个人，像一朵淡淡的紫色的小小的花儿，带着馥郁的气息，跟你说说话。一起叹口气，再埋头，撑伞，背包，赶路。世界总是离理想境界差那么一截子。生活在远方。不如意事每每七八。人都是上帝的半残次品。可人这个东西，只要不彻底油腻，总会眼睛纯净那么一阵子，望一望地平线，不甘心脚下的泥泞。至少，不甘心老是把街道挖得乱哄哄，要咥两句二话。至少，要对那些鄙陋的要把一肚子无知装扮成一脸牛逼发号施令的家伙撇一撇嘴——丢什么丑哇！最起码，会希望自拍的手机屏幕里的自己，更秀气一些，别总是一脸胖乎乎的自信。人是寻梦动物。好了，你是真正的人。所以，你一定会撑着一把油纸伞，追赶那个丁香姑娘——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所以，戴望舒写了一首好诗。好诗像我们所有的人。有一句好话，搁在心头，突然就有一个才子，替我们说出来了，此事古难求。戴望舒是个象征派。象，可以是任何东西。征用它，这个象，什么都可以代表啊。好，现在，丁香姑娘出现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是谁？所以，教学设计写到最后，我的“读写一体”的作文题必然出现——“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先完形填空。再把自己填了宾语的句子，当成文章的题目，不限文体，写他个800字以上。2020级高一15班这帮少年，一半儿以上吧，都说:“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理想）。”没错儿，理想，按照道理想当然的事儿，美好无瑕的东西，总归完美，高洁，芬芳。却又像少年们课堂上从戴望舒的诗韵句式读出来的那样，扑朔迷离，若隐若现，飘渺梦幻，可望不可即，可遇不可求。眼见得遇上了，却又是擦肩而过。我有点儿不满意——拿理想来说事的少年，有好一些，没有展开真正的类比。比如，应先说说丁香姑娘什么特点，再来说说理想什么样，然后去找他们的共同点。最好是说说自己的理想什么样。都生长了十五岁啦，都破裂过几个梦幻泡泡啦。应该首先拿自己的体验说事儿才好。可他们大多沉浸在诗意的氛围中，来不及讲讲理想那个家伙长什么样。又因为第一次作文，矜持得很，轻易不说我，我，我。所以，毛丽君，你能说自己的中考故事，好，这才是属于你的理想。王朝阳，你说你的理想是当医生，好。这场疫情启迪了你。你还应该加把劲儿，说说为啥当医生，就像逢着丁香姑娘。我也有一点儿小得意——上课的时候引导他们对比了一下开头和结尾:“希望逢着”，怎么降格成了“希望飘过”？于是好多少年都说，理想这家伙，值得我们追，追，追，故而，你就得苦苦撑起一天沉沉的阴郁，一直去找啊找。擦肩而过了，没关系，说明自己没那个福分却要求太高——逢着，奢侈；下一次，能“飘”过去，也是好的。跟芬芳的东西擦肩而过，至少，你会沾染一点儿香气。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重新上路。这一荐少年还是敏锐的——对，哪怕把目标调低一点儿，也还是要追寻目标。这是在《雨巷》这节课上咱们师生的共同感悟。可贵极了。这么看，师乐同学，你能说丁香姑娘像星星，很有创意了。读你的作文，我耳朵边全是二十岁的时候听过的那支日本流行歌《星》的曲调。朱嘉浩，你命题为“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遥不可及的梦）”，似更贴切。我喜欢你用方方正正的字在第一行就说:“我做了一个长梦。”这个梦充满了从前和现在的对比，是篇小说体的散文诗。闫博从丁香姑娘想到了林黛玉。神似。稍稍遗憾——你的长方形楷书，对林妹妹解读太少了。张博麟大大方方，说丁香姑娘最像爱情。我喜欢他没有去知人论世，也来跟我讲讲施蜇存先生那个俊秀妹妹，曾经怎样让戴望舒茶饭不思。博麟同学用“路途遥远”“过程缥缈”“心中执念”三个小标题逐渐推进，等于换了自己的一套语言，跟戴望舒贴合了。好厉害呀，少年。你的初中语文老师是谁？小学语文老师是谁？得把他们从深深的雨巷里请出来。孙齐齐——“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黑夜下的一缕阳光”。这个句子本身就是感悟。但这只是文章的出发点，像蒹葭丛中的伊人——像理想，像诗人自己，层层推论，妙。只是到了最后，可别把那缕阳光给彻底忘了呀。首尾呼应，这个老枪法还是要使。赵欣芮的丁香姑娘最像自己:“他错过了一个又一个自己。” 这个自己，“他就如每一个千千万万的我。”千万万的我，真好。讳大的象征，总是与每一个人相关。灵悟，正是喜欢这首诗，又读懂了这首诗的结果。同样，陈述翔说“像自己”，那么准确。也是领悟之效。王璐的丁香姑娘最像童心:“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水很清，鸟儿的叫声也是那么悦耳。”罗文丽说，她最像知音。红颜的，还是蓝颜的？知音难觅。所以罗文丽的小说，凄婉迷离。特别惊喜，许洋的丁香姑娘最像“那顶帽”。那是亲爱的爷爷最喜欢的一顶帽子，他老人家老是“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借物怀人，斯人已去。许洋，你因此，还该多写点爷爷跟你的事儿才对。雷丽薇拿张爱玲的“白月光”来比方丁香姑娘——“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理想型。”这个专家级的解读又很接地气:“如果我的分数是第一名的分数就好了。如果这道题选C就好了。”可是，“可是”什么呢？这一转折又让我产生了教学效果的得意——“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这个同学也领悟到了。她开头诗曰:“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又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又欲盖弥章。”结尾爽爽朗朗——“愿每个孩子都可以不放弃寻找自己心中的丁香姑娘，一步步靠近她，不惧迷途与黑暗，不怕身处在有颓圯篱墙的雨巷。因为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又坚定，又潇洒。简直给了我一身一腔的力量。路宵瞳思维跳跃如火花——丁香姑娘最像鲁迅。奇。你这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了难度。要类比这个大文豪，小路，你还要多说说丁香姑娘本身的特点，这才好跟鲁迅先生类比，才能完成题旨。当然，我也有我的理想型——要是少年们把这个“最像”扩展到更广泛更实在更丰富的事物上，那就好啦。比如，丁香姑娘最像老农民的一荐好麦子。丁香姑娘最像我梦寐以求的一件礼物。丁香姑娘最像奶奶的健康。丁香姑娘最像我心目中的那所大学。丁香姑娘最像一手好字……。像学霸。像戈壁滩上的森林。像河西走廊的江南风光。像什么难题都能随手解下来的头脑。像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像中国芯，3纳米的。像一所不用考试只求好学的高中。像时间黑洞……要是我把课上得更从容点儿，鼓励少年们吟诵投入之际，再尽情胡思乱想一家伙呢？要是我教学设计的时候，让他们独自或者小组合作，七嘴八舌，乱七八糟，广泛无忌，野马奔腾，先写出说出一大堆句子，然后再让他们选择一个最逗起心里痒痒的，然后再来下笔呢？哈里曼大叔，你还是没有好好撑住你的铁伞。你担心天上掉下来一块儿棉花糖，打乱你四平八稳的步伐。油腻了。还是油腻了。不过，虽然都小心翼翼说“丁香姑娘最像理想”，少年王维，照样能一节一节，扎扎实实分析起来，让我赞叹:“学习即是面对陌生问题做分析的学问。”任佳敏，范志伟，程炜华，都有细腻的类比，若合符节，拍子踩得稳又准。李鑫洲能细心耐心揣摩字词，结构，细节，攒劲。宝英贺禧格，你的题目里边儿没有像什么，这可不行。可你笔底下有了江南意境，好。下次要填空，你凭啥不可以填上这个独特的名字——丁香姑娘最像（宝英贺禧格）。作文，第一个攒劲，还是要来自语言。蒲瑜，张睿懿，朱嘉洁，高嘉琪，王朝阳，万琪，于瑞娇，张景宝，张雨彤，贾雨鑫，张清春，刘玉娇，于瑞娇，许晓萌，杨琦……，因为七年级八年级，九年级，还有前边儿的一至六年级，你们习得了一手流利的文字，肯定，未来三年，在长长的雨巷里寻寻觅觅，你们一定能凭借自己畅达的语言，遇到，逢着，甚至是当面对晤一枝又一枝高贵淡雅的丁香。就像我，此刻，借助你们交过来的第一篇文章，写出了这么多陌生而又像丁香一样飘过的名字。 一顶油纸伞下面行走着干燥的河西走廊一滴细雨总去给洪水帮倒忙 一盏泡好的茶想起来喝的时候已经隔夜变凉一枚沉甸甸的勋章千锤万击锻造出来却遇上一把老镢头声称它的豁牙正缺这么一块儿合金钢 可还是要撑起一伞丁香撑住失望撑开石头的眼神撑住意外飞来的荒唐 寻觅一滴跟我一样，跟我一样的湿润的彷徨彷徨在句子的每一行写出来——一个少年的幼稚，刚好等于一角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