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过那座城

长不大的石头

　　因为我曾经的叛逆，父亲曾给过我一句“咒语”，“你注定娶不上媳妇，看谁给你当媳妇”！这样的“咒语”不止一次，也就深深地定格在心灵深处。有时候也就告慰自己，如果将来娶不上媳妇，也要坚强地活着。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和同宿舍的Y一起吃饭，我又想到父亲的“咒语”，我就问Y：“你想过没有？如果将来找不上媳妇，你会怎么办？反正我想好了，实在找不上，就找个离了婚的。”没想到Y很淡定地给我回了一句：“我如果找不上，就找个寡妇”。顿时，我俩哈哈大笑。

愁对象这件事，真切的来到我身边是2008年，那年25岁的我无比慌乱，看到单位上很多年轻人一个个都把自己“解决”了。想想自己这寒酸的家境，身处他乡举目无亲的境遇，我也曾无数次换位思索，如果我是个女的，我能看上自己吗？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觉得这个问题太难，而且答案往往很不乐观。后来，我总算把这个问题给想明白了，总结出了两个字叫“定位”，一定要定位好自己，真正切切搞清楚自己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方方面面，最后决定，把标准放到最低，只要有个正式工作的，看上去不“憎恶”，她愿意我就愿意，这事就能成。一段时间里，我还为自己想明白这么难的问题略感自豪。尽管如此，找对象的大事进展的也不是多么理想。

　　一次偶然的机会，网上结识了一个女孩 M，她是广西人，在河南焦作“创业”。M告诉我，她的事业做的很好，她父母的工资都是她给发的，她哥哥是公司里的领导，让我考虑到她那儿来发展。她也答应可以和我成家，将来一起过小日子。记得同事D当时在奋力考取研究生，他帮我分析当前的处境，说：“你真有福气，你这是命中注定，你就看看我吧，我现在考研究生，能不能考上是个问题，考上了还要花很多钱，研究生出来了还要找工作，路漫漫啊!你如果去了焦作，工作有了，媳妇有了，说不定房子啥都有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公司小领导，这样的好事还不值得你争取？”我呵呵笑着，我也不完全认同他的观点，因为他向来就是个言辞上夸张的人，我也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我自身也真的没有多少魄力去追求这份感情，也没有十足的勇气放弃这儿的工作，甚至都没想过去看看她和她的事业，直到5.12特大地震发生。

地震的那些日子里，印象最深的是那辆停在单位前院中央的通勤车，它是大家深夜的临时避难所，其次是宿舍楼上的两位淡定哥，门敞开着，能清楚地看到他俩穿着短裤和拖鞋，一人一台电脑，从事着对抗游戏的“伟大事业”。我们逃避余震慌乱成一片的时候，他俩如同置身另一个世界，那份安静、那份祥和，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终于得到了放假一周的消息，毕竟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于是，借这个特殊的假期，我决定去一个城，见一个人。

　　我不是很急切地奔赴焦作，先在西安停留了一天，背着简单的行包，漫步在西安的一个公园，草木葱郁、空气清新、人流缓缓，倒觉得自己土气了好多。看到身旁一个戴着大墨镜的姑娘坐在山坡上，看着一本时尚杂志，觉得这里真是景美人美，也许这里本就该属于这些高贵的人，我真不适合待在这里。这样想着，没等转完公园，我就离开了。

来到火车站，心想肯定有西安直达焦作的火车，在售票窗口，我反复说了几遍要坐直达焦作的火车，售票员也反复回复了说没有直达火车，至于原因当时也没有听明白，总之要先做到郑州再坐班车，这也就意味着我又要多耗费心力。我电话问了M，她也说没有直达车，必须要转车才能到达。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坐上了开往郑州的火车，也顺利地坐上了郑州发往焦作地班车。我在车上想象着焦作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眼前的路是那样的宽敞、平坦，天是那样的明净、云彩是那样的多情，感觉自己沉浸在一个微笑的世界中，这一切好像都在欢迎着我的到来。

　　时间不长就来到了焦作城，已是傍晚时分，我本想她应该会在车站接我，毕竟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而且在路途中也给她说过大概到站的时间。她让我等她，我等了好久，她没有出现，几次都没有接我的电话。后面，她电话回过来说，你能不能坐公交车过来，坐几路车然后到哪一站下车，我确实觉得她有点不厚道，但是我还是按她说的做了。在公交车上，我感觉这个城市好惬意，给人一种飘远的感觉。

我按说定的位置下了车，看到两个女孩在等我，我也一眼认出了我的“对象”，但是瞬间的失落如同心头浇了一桶冰块，几乎是凉透了。M个子很低，容貌没有她原来发给我的照片好看，披着一头长发，微笑着迎接我。旁边的是一位山东姑娘，在后面的聊天中得知她是上了一个中专之类的学校，毕业后就出来自己打拼，它个子也很低，算不上漂亮，倒比M好看些。我想她可能会带我去一个休息的地方，好歹让我稍微吃喝一点吧，没想到她说，咱们去参加一个晚会吧，我没有多想就跟着她俩走。

　　就在很近的地方，我们上了一个比较破旧的楼，推门进去，看到有很多人坐着塑料小板凳，瞬间感觉特别尴尬，因为没有任何位置，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犹豫间，旁边一个大姐非常热情的给我让出她的板凳，她坐到旁边的位置上，我心里有了那么点暖意。抬头看前方，只见一个男子激情澎湃的讲一个关于啤酒的利润问题。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不对劲，“传销”两个字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我脑子里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我如果现在就走，多丢人啊，别人会怎么想，这个人刚进来不到两分钟就走，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不走，因为一念之差走不出去了怎么办?有一天我后悔这一刻没跑出去那就说啥都晚了啊！我想，这事也不丢人，反正他们谁都不认识我，今后也不会见到他们，我走出去了，还会在乎他们这些人怎么看我？我就当机立断，装出一个晕车严重的样子，捂着口往外跑，跑到楼外空旷处，找到一个下水道处，坐下来佯装呕吐。M和山东姑娘跑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晕车太厉害了，难受的实在不行了。她说，那咱们就过去吃饭吧，她请客。为了试探她到底有没有以前说的那样有钱，我说我请客，她立马答应了。

　　在前往吃饭的路上和饭桌上，我挑明了说，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从事的是不是传销？她俩开始给我讲了一些政策性的东西，让我理解直销，他们这个主要是直销，类似于兰州的安利。很快到了餐馆，那家的饭不是一般的难吃，我基本上吃了不到一半就放弃了，她俩倒是吃干净了。出了饭馆，天已经黑了，路旁全是小摊贩，M 突然说，你给我买双鞋吧？她随便拿起了一双鞋，好像是17元，我付了钱。心想，一个年轻姑娘，带我吃难以下咽的饭，还愿意穿17元的鞋，她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

走着走着，我说我也劳累了一天了，该找宾馆住下来。M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带你去我们那儿住，你就不用花钱了，只不过我们那儿是男女混住的。这一说，我进一步确认了她们是干什么的了。我转念一想，这女的真傻，骗人也不会骗啊，你真正要骗我，怎么能明说了，你带我去了，进了房间，纵然是多么不堪的环境、纵然是男女混住、纵然是传销窝点，我也就不好出来了，你这一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看来，她俩也应该是新人，绝对算不上老手。来到了一家很普通的宾馆，我住了下来。她俩说，那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过来再找你。我顺便问了一句，“你们不会半夜叫些人来，把我拉走控制了吧？”她俩听我这么一说都笑了，说：“把你拉走干啥呀？你就放心吧！”

　　躺在床上，我开始梳理这一天的每一个片段，从我到车站她没有来接我，到所谓的晚会现场的场景，再到吃饭、买鞋，还有她俩说到的“直销”，再到男女混住，我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进行了细细琢磨，觉得很蹊跷，也觉得很多事都不合常理，想想M和山东姑娘的穿着打扮比我还要寒碜，她们的眼神中含着的那份杂乱，都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开始想明天的计划，觉得这儿待下去的意义看来已经不大了，紧要的是明天我最后提一个要求，就是去她们公司参观一下，算是死心了，我真切地看看她们的公司到底怎么样？如果公司让我失望，明天怎样都要回去了。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第二天，她们九点钟左右来找我。没等我开口，M主动提出说让我去她们公司参观，这下引起了我的怀疑，我觉得我自己提出参观是正常的，你主动邀请我参观，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东西，想到这里我说不去了。我们决定一起去附近的公园，在很大的湖边上，有几个大石头，我躺在石头上，消解几天来的疲惫，她俩给我不停做工作，言语间她们已经承认了从事的就是传销。我印象中她们讲了一些很重点的东西，还有很多的排比句，借用了雕塑、国家政策、重要讲话之类的东西讲解传销新兴事物的无穷魅力，还给我说她们的群体中有教师、医生、博士、大学教授等，难道他们都是傻子之类的说辞，还说到他们的老板是个女的，还是甘肃平凉人，你看人家现在穿的、用的，生活水平多好，这不是鲜活的例子吗？在这些讲解的内容中，我看到了M的素养，应该说她的理解接受能力很强，她那天确实讲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很丰富、信息量也很大，但是我听了以后觉得每句话很荒唐，有时候我和她俩辩论，有几个回合，我开始劝她们回头是岸，时而看到山东女孩好像略有所动，眼神中更加迷离，传递出她非常迷茫、无助和失落的情形，甚至时时还会长叹几声，我知道这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不是她一时就能改变的。后面的辩论中，我们的气氛特别不好，我们都开始陷入了沉默，我明确地提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如果咱们三个人有一个人再提传销的话题，我现在立马走人。

　　就这样，我们陷入各自的沉默，几天来的奔波使我疲惫交加，很想在这个石头上睡个自然醒，但是我不敢坦然入睡，因为我认为自己毕竟是处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中。我眯着眼睛，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她俩的举动，她俩头碰在一起好像商量着什么，过了一阵，我看见山东姑娘在打电话，我隐隐感觉这个电话多少会与我有点关系。我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了，M说你真的想好要回去吗？我说我已经决定了。说着，我就要起身，她拉住我说，你等等，我们老板马上就来，要见你的。我说你们老板是谁？她说就是甘肃平凉的那个，我给你说过的。我只好坐下，等她们老板的到来，不多时，女老板来了，背着一个很普通的包。我一看怎么都不像个老板，无论穿着、外貌、气质，我无法把她和老板这个词联系起来。我俩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她得谈话也没有多少高明之处，有些还是在重复M说过得内容，什么政府表面打压，背后支持，还有类似的什么十六字方针等等，我们之间难免还有些语言摩擦。在整个谈话过程中，M和山东姑娘始终没有插一句话，她俩看着我和女老板之间火药味十足的谈话，尴尬的不是一般。印象最深的是，女老板生气地对我说：“我见过固执的人，但没有见过你这么固执的！”我说：“对，我就这么固执”！说完这些话，女老板转身走了，我也开始准备走了。

　　M和山东姑娘已经深深地感觉到，我去意已决，挽留我已不再可能。她俩送我去车站，车站不远，我们一路步行，快到车站地地方，有个大广场，有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老者在地面上写粉笔字，老者示范的那些字特别好看，我盯着地面看了许久，心想一个人一辈子能写这么好的字，真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随后，我们进了车站大厅，她俩亲密地站在一起，看着我坐的班车缓缓驶出车站。

车很快就驶上了平直的高速路，我收到了M发来的一条短信，这也是两天来我听到的最打动我的一句话，“你走了，我却哭了……”尽管话语很短，但是我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我随即给她回了短信：“焦作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我希望这里人们的心灵和这座城市一样的美丽！我走了，你多保重！”

就这样，我匆匆走过那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