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小说）

一座寂寞的高峰

天，已近黑了。又是在深冬里，天色阴郁，冷风裹着小雪花儿，一阵阵地掀动着门面前的铁皮棚子扑啦啦啦响。          由于时局维艰，大疫后遗症，经济困局，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来铺子里吃饭；这会儿，早就空荡荡的了。          王椿站在门口内，眼睛的余光，透过往外开着的门上的玻璃，他已经看到，在铁皮的厦棚底下，靠墙有一老者蜷缩在那里了。身上的棉衣破烂，眉毛和胡须儿结着冰渣，缩着脖颈，浑身哆嗦。          儿子也凑在他的身边。儿子才八九岁，似乎也早就已经看到了。虽不说话，但从那神情和幼小的躯体里，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冲动。          其实，他何尝不是也生出了悯怜情怀和冲动的心呢？          然而，那令他毛骨悚然的旧事，立刻涌现到他眼前来：          …… 大概是在初夏的时候，反正天气已很热了，有一日，他发现一只黄色的骨瘦如柴的狗，夹皮着肚子，在他门前厦棚的底下，低着头，在地上嗅着寻找食物；当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从它那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警戒和深深的忧伤。凭他的知觉，他断定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而且是十分的饥饿了。          他没有驱赶它，只是出于一种同情，也为了不影响生意，他拿了一点顾客剩下来的饭菜，装在一个旧的稍瘪了的不用的小盆儿里，从这门板下台阶的下边，递过去，放在墙边。看着它发出响声地大口的吞食，它可能哭了，见泪水顺着它鼻旁的沟槽流下来。          吃完之后，它就走了。          不知是流浪惯了，还是怀念着它的旧主，总之，它并不总在这里；只是到实在寻不到食物了，才回到这里。他也没打算收留它，他自家喂着一条，在后院儿里拴着。他只是依旧给它些东西吃。          只是，这事情，由他的不足十岁的儿子自动地接替了。          …………          直到有一天，两个警员上门来了，才知到，那流浪狗闯祸了：是一个60多岁的乡下人，骑自行车进城买了点菜，回去的路上，在城外，那黄狗突然从路边蹿出来，也不知是有啥追着苍惶逃遁，还是咋的，反正撞了老者的车子。老者摔倒了，入院诊治，有肋骨损伤，确定为伤残十级。花了近7万元，报警了，所以找到这里来！         王椿一脸茫然，淡定地道：         “ 您搞错了，那不是我的狗。”         “ 没有错。” 警员肯定地说，“ 经过调查，那确实是一个无主的流浪狗。但街道视频排查中，我们也发现，它时常到你的饭铺子来，并得到你们的饲喂，在法律上，应该是构成了事实上的飬养关系；使它产生了依赖，在当地流浪游荡，不至远去。所以它闯祸了，理应由你们负责，前去和他们协商赔偿事宜……  ”         “ 呵呵，出善心还能有错了，哪有这样荒唐的逻辑？”          他坚决地摇头，回绝了。          几天后，老者家属一纸诉状把他诉到法庭；正如派出所的警员所说的一样，法院也这样认为，审理后判决：由他赔偿受害者6万元！          他不服，上诉至中院。中院没有否定一审的判决，只是让双方进行了调解；最后敲定结果，由他拿出了4万元，并当场结清。          他清楚地记得，走出法庭时，望着大千世界，他的心情苦透了。他不过是底层草民的一员，辛苦挣点钱养活自己及家人：4万元，那可是他这个小饭铺子里，将近忙活一年的纯收入！也为此，一家人相对无言了半年。现在想起来，实在是余悸在心啊……          外边的风，打着呼哨，起劲儿地叫着。          雪也频频。          儿子碰碰他，抬起头来，用眼神儿在和他说话。他明白，那是在说：是不是给外边那个可怜无助的人，一口饭吃；空空的门面屋里，容留他一宿？这一切，都带着试探和商量……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伸出手去，拉过门关上。          门板，是很轻的。          关闭是沉重的。                                                                                  202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