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人 生 七 十 自 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三 少 年 时 代</b></p><p class="ql-block"><b> — 1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欧阳修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我的先辈们历来重视文化学习,从不放弃。我所知道的是,我们家祖辈世代从不富足,但是从我的曾祖以下至父辈四兄弟都是从小就读过私塾或是新学,我的父亲就是解放前桐梓县中学的初中毕业生,尽管后期还是靠出卖田产才维持到毕业。父母对我们子女也是秉承一样的理念一样的要求,从不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上世纪七0年代中后期,我们六兄妹就有在读的两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两个高中生。</p><p class="ql-block">从读小学四年级起,我的幺叔就要求我在课外开读中医书籍,第一年读《药性歌括四百味》。每味药四言四韵十六个字,每天背一味;次年读《汤头歌诀》,七言歌诀三百余首,每天背一首。以后依次是背《濒湖脉诀》、《医宗金鉴》等。还要定期验收,能背颂后再给我详细讲解。先是被动的记,后是主动地学。通过这样的学习过程,使我自幼对中医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并且在当时的同龄人中,我已经是一个识字冠军了。这对我以后的择业从医取向和文史爱好倾向都起有决定性作用。</p><p class="ql-block">读六年级时,舅舅给我一本《王若飞同志在狱中》,这是我平生读的第一本小说。我连读了两遍,对王若飞同志在狱中对敌斗争中表现的博学、智慧和坚定的革命信念所感染,他的伟岸形象成了我终身的偶像,是我最早崇拜的完人。后来我又读过一本纪实小说《刘连仁》,山东青年刘连仁被日本人抓劳工押去日本本土矿山作苦力,九死一生受尽非人折磨后侥幸逃入山中,日本是个岛国,因此回家无路,在深山中挨饥受饿茹毛饮血过着白毛女那样的原始人生活,与社会隔绝十多年后才被外界发现并接回国内。刘连仁的不幸遭遇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我们生活中遇到的的困难遭遇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天渊之别小巫见大巫不值一谈了。后来我还读了朝鲜战争题材小说《怒涛》、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自传《把一切献给党》、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三本书。三本书中的主人公形象都伟岸高大,他们的自强精神、非凡的韧性、忠诚和坚强的革命意志,全部事迹令我心灵震撼。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他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最适合青少年们阅读的励志书籍。</p><p class="ql-block"> “天命糜常,唯德是辅”。少年时期的大脑还是一张白纸,阅读这类正能量书籍也就是一种无形的思政受教过程。读过这些书对于本人以后的思想塑形和面对困难时的心态、定力等确实具有极大的正向作用。至于对今天的少年儿童们,课外阅读的必要性和应该读些什么内容的书籍就不言而喻了,此不赘述。</p><p class="ql-block">12岁前,我在习水县城住过一段时间,在城关一小读五年级,也有过一段"连环画情缘"。那时我们称连环画为"小人书"或"花花儿书"。县城街边的连环画摊子就像现今的水果摊那样普遍,一两分钱都可以看一本。连环画内容十分丰富,古典四大名著系列、东周列国系列,古代民间故事系列、童话神话,世界名人故事、国内国外,可以说无所不有。那时的孩子们家中都没有玩具,但是都有许多连环画,都可用作互相交换互通有无。小伙伴们在一起时都喜欢炫耀自己又看了什么小人书,迫不及待地讲述其中的故事,津津乐道,连说带比,绘声绘色,无形中也就增长了知识,煅练着口才。有的讲得头头是道,有的却是打胡乱说,因为书看多了,讲故事时间人物地点乱套,有些人连字音字意都不全明了,一马跑过,时空混乱,张冠李戴,于是乎"关公战秦琼、张飞杀岳飞"类似的趣头条就被发扬光大了。大家都以看书为乐,凑在一起争讲故事为乐,其乐融融。这比起八九十年代的孩子们沉溺在电子游戏室和今天的手游来,单说安全性和健康性就优点多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 2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病多灾负少年,命运乖舛蒲柳秋。人生都是与灾厄同行,我也不例外。出生不到两岁时患麻疹,高热惊厥后昏迷,人们几经查看都说我已经没气儿了,已经丢了(方言死了)。据母亲说都已经给我套上了入棺衣服,会木工的伯父已经在为我制作“金箱"(小儿棺材),我的奶奶仍不甘心,将我抱过去在全身各处撫摸了一阵,发现心口还有热气,即命人拿大踋盆将我罩在方桌上,用木棒反复敲击盆底,居然从里面传出哭声来,我就这样又复苏了,于是拣回了一条小命。这以后的几年,我还患过多种疾病:天花、疟疾、痢疾、中耳炎腮腺炎等,还有多次外伤,成了病痛专业户。有一次掏鸟窝,摔下石坎被扎破肚皮,曾听母亲说,当时我肚皮破裂处都已经看得见花花腸子了,真是命贱,还是由本地草医给治愈,也真是让长辈们操碎了心。</p><p class="ql-block">要命的事还有,13岁那年夏天,暴雨过后我跟随邻居外出采蘑菇,过独木桥掉进汹涌澎湃的溪流中,洪水在不足百米处就会沒入消洞(溶洞),消洞内是阴河,出口在30里外,若被冲进去肯定就会沒命了,我还是旱鸭子,在洪水中拼命挣扎时听见岸上的人们大声呼喊:快抓快抓快伸手抓呀!我下意识伸手乱抓,真的就抓住了一把岸边垂入洪水的灌木枝条。被救上岸后我才看见不远处洪水滚滚没入消洞,还听见洞内传出沉闷的隆隆水声,此刻才两腿打颤头皮发麻,上下牙直打架。惊吓之余,我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p><p class="ql-block"> “大跃进”过后的1959年,三年自然灾害开始粮食紧张,还未入冬大食堂就停办了。由于土地都入了社,只有极少点饲料自留地,根本就没有粮食,只能忍饥挨饿,都寄希望于某天大食堂又再回来。饥饿刚开始时我还在照常上学,上学的路上我都要寻找百合、老虎姜(黄精)、山苕(野生山药)等能吃的东西,拿到学校火炉上烧熟吃。后来由于学生都不来上学,老师也饿得不行,学校干脆就放假了。《管子.枢言》曰:"十日不食,无畴类尽死矣"。以后两个月时间内,我们家族的两个大公和一个三公还有两个老祖都相继故去。我的大姐已于3年前去了习水父亲那里,我和母亲开始时每天就靠吃饲料地里的饲料甜萝卜和牛皮菜,没多久就被吃得光光,继后我们吃过枇杷皮、观音土、蕨根、漆籽等。那漆树籽碾碎做的炒面难嚼难咽,吃下去拉不出来,严重便秘十分痛苦,需用手抠,肛门常被抠出血。但是还得吃,而且这些食材很快都就稀缺了。听说麻头也可以吃,于是我们每天就靠烧麻头(苎麻的根)吃,这麻头经火烧熟吃,糯性、微甜,口感好,在那时就堪称是美食了,此物若论其营养成份则乏善可陈。没多久时间,近两分地的麻头又被吃的光光,就再无什么可吃了。母亲早已开始下肢浮肿,我也饿得头晕眼花不能站立,整天就躺在火炉旁边,昏昏然度日。有一次在梦中见到一堆苕鼻子,就是红薯柄,可是伸手抓就怎么也抓不住,急哭了醒来,只有两眼角伤心的泪水,当时我才9岁。</p><p class="ql-block">我们母子俩天天饥火烧肠,在绝望中挣扎煎熬,却传来一个特大好消息:公社烤烟房缺人手,当时村里唯一的一个女党员,族内的国先大娘是妇女队长,立即通知我母亲去顶替。在那里劳动,一日两餐再是吃不饱但也饿不死,真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亲戚的照看也是苍天有眼了。在烤烟房劳动期间,母亲每天两次饭都要将她那份留下一一部分,傍晚收工带回来给我吃。母子血肉情深,爱子心无尽!谁还有更深刻的语言来表达这种舔犊之情?那些日子我就是整天眼巴巴地盼望着白天赶快过去,黄昏早点到来,好让母亲早点回家。那种饥肠辘辘的日子和嗷嗷待哺的迫切滋味令我永身难忘。以至于后来我读王实甫《西厢记》时,就不喜欢那句"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此种不堪的欣赏心理在我的早年是根深蒂固的。《 增广贤文》有言:“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我是深有体会深以为然的,亲身体验了只有粮食才是世间的真宝贝。司马迁在《史记.郦食其列传》中的“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其分量之重,沒有挨过饥饿的人们可能是不易掂量到的。但愿今天的芸芸众生能够真正理解并厉行节约,珍惜每一粒粮食,杜绝浪费,不再让历史重演。在大学里研究农村经济的女儿告诉我一个源于生物学领域的著名理论叫做“烙印理论”,意思是在敏感时期的经历会对人产生持续影响,即使后期这种环境已经改变,这种影响依然存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饥饿的我们一代人最怕再饿肚子,十分珍惜粮食,大家都已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对日常生活中的浪费行为视为是对社会的犯罪。但是事物发展都是一分为二的:久居在贫穷的农村,加之饥饿的烙印使我们形成了以后生活中的保守心态,保守的经济消费与理念,还积重难返。</p><p class="ql-block"> 临近春节,人们盼望已久的大食堂终于回来了。各地开仓放粮,食堂重又开饭,虽然每餐每人供应只有几两菜粑饭,但却是拯救了大多数人的性命,已经是胜造七级浮屠了。新的一年到来后,春播开始,恢复了“三自一包"(自由市场除外),大家的日子就都转危为安,逐渐度过了生活最困难的时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 3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忆我的少年时代,除了受到父母的精心呵护外,还有我的另外一些长辈:幺叔王光亮、伯父王光庸和家住邻村的我的舅舅徐天龙,他们都等同于我的父母。由于我父亲早在五一年底就参加土改工作长期在外,我的大姐已于八岁时就由父亲接到了习水生活,家中就只剩下我和我的母亲,母亲患有心功能不全,劳力有限,平素家中稍重的田土种植始终都是上述长辈们代劳,就连从坡下的水井挑水吃都是由伯父和幺叔长期代劳。家乡的生活燃料主要是煤炭,一年约需三至四千斤,岩口到煤厂距离将近二十里路,也是靠了他们与人互相换工或请人,在入冬时节一次性给我们运来。有几年还是幺舅那边单包,既出力又出钱。</p><p class="ql-block">幺叔长期充当着我的家庭教师,除了平时督促我的功课学习外,还教我学习中医知识,他给我全文讲解《医方集解》累计时间大约花了四五天才讲完。在给我讲《黄帝内经》时,他说:现在人们看不起中医,以为中医不讲解剖,这里面讲的消化道解剖从齿、舌、会厌到肛门的形状大小与尺寸都有记载,与现今西医解剖讲的也差不多。我常跟随他赶场、走亲戚走县城,途中他从不与我谈人间烟火,总是滔滔不绝向我传授中医知识。他自己就是一个见缝插针刻苦学习中医的人,是个从不浪费点滴时间的人。他总有讲不完的古代近代医学故事,我十分珍惜与幺叔共处的有限时间,从他身上我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学而不厌孜孜不倦。每见到一味中草药,他就要我背出此药的药性归经及主治,还要回答在哪些汤头的君臣佐使中起具有什么作用。</p><p class="ql-block">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伦理社会,正是梁漱溟先生所谓“人生向上,伦理情谊”;“痛痒相关"的亲情,“家族自救"的传统,使我和我的母亲得益于家族长辈们的长期呵护,是他们扶持着我长大成人,而他们自己何不是肩扛家庭重负,终生劳碌者。对于他们的亲情与恩德,我心存感激之情,无以言表。</p><p class="ql-block">我的少年时期,主旋律除上学读书外,都要参加家务劳动。我是1958年8岁入学,那时正是大跃进时期,国家建设总路线是“鼓足干劲、为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父亲给我取名“上游”,所以我的名字也留下了时代的烙印。尚在老家读小学期间,家庭作业很少,放学后首先都是要按母亲安排,打猪草、去水井提水(人小了没水桶高,还不能胜任挑水),备煤巴等;或去自留地里摘菜、翻红苕藤、松土等力所能及之事,而做作业都是晚上在桐油灯下由母亲督促完成。在习水读书期间,几乎每周末都要去二十里外的煤厂揹一次煤作家庭燃料,每次能揹六、七十斤,直至文革初期。放学也要打猪草,养过兔也放过羊,参加过开荒种地,在文革中还经常打零工。</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代人的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都大同小异,都要参加家庭和社会劳动。准确地说也不是什么“少年负轭",少年时期参加劳动除了是基于生活的需要外,劳动还有劳动的意义和乐趣。劳动是人类生存的本能,也磨练人的意志,回头再看也是人生阅历更是思想财富,劳动是一首永恒的赞歌。少年时代的所有经历丰富了我们的人生,养成了我们毫不犹豫和坚强自信的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我的人生态度和对生命价值的评价依据。</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父母像 1959年 重庆</p> <p>与父亲在重庆 1970年 </p> <p>1960 年 摄于桐梓县城</p><p>左起前排:姑妈 伯父 我 父亲</p><p> 后排:姑父 姑叔 三叔</p> <p>1961 年 摄于习水县城</p><p>前排左起 二弟 我</p><p>中 排 父亲 伯父</p><p>后排 大姐</p> <p>与幺叔旅游留影 2016 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