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吃手的丫头

夏日闲云

胖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时，全班同学都很好奇的看着她，她胖胖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不要出声。 当教杆落在我的肩膀上，几个好事的同学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是被笑声给吵醒的，因为老师的教杆没有让我感到疼痛。 右手食指还在嘴里，我下意识地抽出手指，低着头听着同学们嘲讽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一旁的陈勇没有笑，他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的脸像是刚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地瓜滚烫滚烫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陈勇写的字变得模糊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上课的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我的手指是什么时候跑到嘴里去的？更不知道我吃手时吧唧出的声音到底有多大？这声音让胖老师以为教室里进了老鼠，直到她看到后排趴着的我。 放学的路上马飞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她嘴里不停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我知道她是想化解我今天的狼狈，我低着头不理她，抬脚踢飞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那石子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嗖”地打在了前面一个男生的书包上。被打中的男生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与我四目相望。是陈勇，我的同桌，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与他同行的几个男生先开口了: 梦瑶，这么大了还吃手，是当鸡爪啃了吧？ 快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的？ ……………… 接着他们像一群热闹的鸭子似的，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我低着头，紧紧握着拳头，那根刚刚给我带来耻辱的手指蜷缩在里面握得生疼。 “去死吧！”我在心里咒骂着，用脚使劲地撵着地下的碎石子。九十年代村里还是小土路，随处都有散落的石子、泥块，真想把这些石子变成子弹…… 马飞追打着那几个带头的男生让他们闭嘴，几个男生一哄而散，只剩下陈勇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 我转身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的不堪，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陈勇小声对我说了些什么。我飞快地跑回家，把自己关进屋里。 爸妈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正像他们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吃手一样，妈老是说，因为有了妹妹我不能喝奶才开始吃手，每次看到我把手放进嘴里，就冷不丁的给我一巴掌，妈打得不疼，就像老师的教杆一样，只是想打我，让我知道这样不好，而非真的想打疼我。 晚上吃饭，我只顾闷头吃，没有看到旁边我哥的表情，哥长我三岁，当时我们在一个学校比我高三级。村里学校每个年级就一个班，学生少，不论哪个年级屁大的一点事也能人尽皆知。 “你丢不丢人，上课还能吃着手睡着？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他的话狠狠地甩出来，像是一颗子弹打到桌上又从桌上蹦到我的脸上，被击中的脸顿时像火烤的一样，我没敢抬头，心里一阵莫名的委屈，两眼发酸，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这丫头，怎么又吃手，这，这以后连个婆家也找不到”我能想象到妈此时无力摇头的样子，但我当时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找个婆家？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再不改就把手指头给她剁掉”爸总是这样威胁我，我一点也不怕，倒是小我一岁的妹妹吓哭了。他怎么会剁掉我的手指呢？他以为他是古代的皇帝想剁谁就剁谁？爸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可我还是借势跑回了自己的屋，我不想成为全家批斗的对象！ 躺在床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被子抹眼泪擦鼻涕。哭累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放进了嘴里，嘴唇轻轻地吮吸着食指，拇指轻抚着鼻子，我被一种温暖、安全、舒适的感觉包裹着慢慢地进入了梦里。 　　小时候经常会梦见自己置身于很多云朵里，那雪白的云朵软软地托着我，像是妈妈的怀抱，暖暖的。长大了我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情感缺失是多么严重。妈妈的怀抱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了妹妹，一起给妹妹的还有妈妈的奶头，而我就是那个在被窝一角，一个人很乖不哭也不闹，吮吸着手指独自睡觉的丫头。 那时被我吸的明显细了很多的食指，似乎是我情感唯一的寄托。记得小时候为了让爸妈抱，我会在她们床上假装睡着，爸喊我回自己屋里去睡，我不回应，把自己睡成一头猪的样子，妈拍我屁股，见没反应以为真睡了，就让爸把我抱回屋。爸力气好大，很轻松的就把我抱了起来，爸的怀抱真暖和，比梦里的云朵还舒服，那时我总是想通往我屋里的路能再长一些，让我在爸的怀抱里多呆一会。爸嘴里嘟囔着，这丫头真重！ 爸虽然老是拿剁手指吓唬我，但总也没有举起刀，也许她和妈一样怕我会因此找不到婆家。他想尽办法让我改掉吃手的毛病。 我喜欢鸽子，爸说只要我不吃手了就给我买鸽子。为了鸽子我忍着，晚上手一往嘴边放，想想爸承诺的鸽子，我就用手摸下臭脚丫子，一天，两天，而在第三天的夜里，摸了不知道多少次臭脚的手，还是在我睡着后不自觉的放进了嘴里。半夜起来巡查的爸摇醒我，他粗大的手用力掰开我的嘴，把那根被吮吸了很细的手指拽了出来，而我也从梦里的云朵里跌落了下来…… 　　爸有阵子烟抽的很多，不管干嘛都能看到他手里夹着烟，右手食指和中指间都变成了焦黄色。 我说，爸少吸烟。 爸看看吃着手的我说，咱俩打赌，我不吸烟，你不吃手。 行，我爽快答应，把手从嘴里抽出。 白天真就不吃手了，也看不见爸手里的烟了。 晚上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孤独感像是一张密封的网一点一点的向我收紧，我迫切的想要冲出这张网，黑暗里我的手慢慢举起，云朵里温暖、舒适的感觉诱惑着我，哪里还记得和爸的约定？ 第二天被爸的咳嗽声吵醒，妈嚷着，坐被窝里吸烟你就不怕把自己点着了？ 那晚哭着睡着的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向我压下来，陈勇在乌云里面目狰狞地冲着我大笑，我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吮吸手指的声音，吧唧声越来越响，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驱散密布的乌云，找到以前那种温暖舒服的感觉。“吃手的丑丫头”陈勇的声音在梦里尖锐、刺耳……我吓醒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角，我用力抱住了全身颤抖的自己，那根很细的手指躲在了紧紧握住的拳头里。 我吃手的毛病不知道为什么好了，妈说，丫头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戒掉了。 我在心里回应，鬼才稀罕找婆家，我是怕陈勇以后不娶我。 因为我喜欢他，那年我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