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出一片底色来

楚楚

最近在学刺绣。

稍稍了解一点我的历史过往的人想来都要惊掉下巴了。

自小我是一个拿针线还不如扛枪炮的人，小小的针线按在我的手里，突然会觉得人根本就配不上它们，它们彻底被我戕害了，它们统统失去了分寸和腔调，变得一无用处起来。

尽管每一天，我的每个毛孔里都透着努力，但是那些时间和努力都是自作多情的，每天我和外祖母、姨母都在斗争，叫喊、叹气、抽泣、责骂，最后只剩下沉默以及偃旗息鼓后的心力交瘁，这种对抗不但无法调和，还根本无从改进。

那时的我就像这只鸟一样寂寞，无助，彷徨，惊恐得随时都想飞走。

我幼小的内心，对一切女红活计充满了恐惧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仇恨。

那种疏离感使人不由想起禀赋这个词来，徒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色的，底色的自有性和深种性有着不容怀疑的坚定。

　　

上述这些话的原胚主旨不是我成年后反思得出的，是我的外祖母在教导我成为一个合格女孩期间，从满心期待到愤怒责骂再到无奈放弃过程中留下的，如今被我文学化、理论化的表述出来了。

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告知，我和针线无缘，也无果。很长一段时间，这等无缘无果一直让我很得意，内心窃喜于这个时代，即便不会任何女红也不落破绽，这块技能短板被快速发展和丰富的社会资源弥补得天衣无缝。

　　

然而，有一天我家发生了很平常却忘不掉的一幕。

我的一件棉背心不小心勾破了，我处理的方式自然是简单粗暴的，扔掉！裘裘接过背心执意要补一补，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他捻线、穿针，一针一针，手起手落穿梭在时空里，不知怎的，我自由翱翔的心，突然被一种情绪击落了，它将我多年构筑的意念瞬间砸得粉碎，我看见了生命中另一种陌生的美，它时而张扬，时而低敛，协调统一在物我之间，它不分性别，自成乾坤，如此安宁静好的存在着、延续在最基本的动作里。

　　

而受其耀照，我顿时悟到了一些事理，那些一直以来引领我前行的念想，大概都是有缺陷的、有谬误的。

　　

至少我的外祖母是对的，教导一个女孩在衣食住行的基本技能上成为独立者，是作为合格成人的生存门槛，她的期待是对的，愤怒是对的，焦虑也是对的，而她唯一错的是最后放弃了。

　　

人之能力大类可分二种：一是生存类，二是提升类。现代人目前因完全不考虑生存危机，故当今时下，我们看到社会所有的资源都向提升类能力聚拢，我们认定一个人的能力高下时，会考察其思辨能力、逻辑能力以及运用能力，更荒谬的是还得看他有多少资格证书，所有的审视都忽略其生存能力，这是当下最大的流弊。

　　

只需稍稍延展思考一下生存能力的意义，我们就不难发现其隐藏在平凡之下的魅力，以及千百年来代续延替的用心良苦，这便是李子柒等人之所以成为万人追迷的深层缘由，因为任何最低级的、最基本的东西，都是最稳定的，最符价值的，是最能影响上层发展的力量，而由此派生出来的高级的、上层的能力，都是流变的、昙现的，它不是人之能力的基本组合，也非人之生存的根本需求。

当一个人回归到生命最基本状态阶段，譬如婴孩时期，譬如暮年时期，真正需要的都是最基本的养料，需要的也是最基本的能力。

从这点上说，上溯我几十年的学习路径，那些都是歧路，而非正道。

一个人在孩提时候，能通过艰苦的学习掌握最基本的生存能力，从而勤健四肢，并得以教化品格，这是父母祖辈给予他最善力的养育，他们在潜移默化中鄙弃懒怠，体悟俭朴，学会用静，享受美好，而这一切，均是日后成就的总基石。

今天，窗外投进的晨光里明显有了红橙色的端庄，那是初秋才有的模样啊！

学习刺绣还是很顺利的，看一些视频，便能轻松的绣一些简单的花叶了，此刻，我端坐在橙光里，凝静而翻卷，针尖在竹布上不断的刺透，带给人瞬间溃破的快乐，而丝线被牵引着，矜持坚定地迈向新的方向，它们在勾画另一派盎然的生命态。

原来人之底色并非一成不变的，它在退化时亟需翻新填补，在蜕变中得以快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