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忘记的人

米东

无法忘记的人 　　久久 　　这么说吧,我对自己总持怀疑态度,从小如此。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陆向红开始让我们写日记。说实话,那时候的乡村小学,学生写日记的很少。陆老师是城里来的人,大抵来说比乡下的老师见识要广。她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只要我们仔细观察,用心发现,就有写不完的东西。我那时调皮得很,用我妈的话说,投胎投错了,原本是男娃的性子,偏偏是个女娃身。　　陆老师布置日记时,我正在桌子下面与一条绿色毛虫对峙着。那桌子也不是今天学生用的课桌,是两个条形土墩子上驾着一块水泥板。所谓的凳子也是土坯台子。　　那时候学生多,三人一张桌子。我刚好坐在中间,身子一缩,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那只绿色毛虫是临上课时,从同学喜喜手里抢过来的。心里惦记着玩,陆老师讲什么根本没有听见,听到陆老师喊我的名字,我心想,坏了,被老师发现了。我灰溜溜地从桌子底下爬上来,目光快速扫了一下陆老师的脸。她没有生气的样子,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她问我在干什么,我不吭气。旁边的同学说,她在玩虫子。陆老师说,玩虫子就是观察的过程,这很好,那么今天的日记就写写你玩虫子的过程吧。我心里纳闷,想这有什么好写的。陆老师又说,写日记就要向段蓉萍同学那样善于观察,以平等的视角去看你所看到的一切。说实话,听了这话,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师挺有意思。要是上学期的语文老师,非把我拉出去,吃一顿教鞭不可。她倒好,还鼓励我。　　日记本是陆老师发给我们的,作业本大小,绿色蓝色红色三种。随机发到我这里时,是一个蓝色的本子。我喜欢蓝色,觉得好看。日记本比作业本厚实多了。我看了又看,这么新的日记本,舍不得写。我妈见我磨叽半天都不动笔,警告我说,趁着天亮,赶紧写作业,可没有油灯给你点。　　这话很管用,我搬着方凳坐在院子里,又拿来一个小板凳坐下,打开日记本,开始写。无非是我怎么捉弄虫子,虫子又如何挣扎,虫子逃跑,我如何又捉回来。当然,我没有那么残忍让虫子牺牲。我将虫子用木棍挑起来,放在回家路旁的地里了。我要回家,它也该回家。我边想边写,足足写了一整页。从头到尾,一口气写完,没分段落。　　天黑了,我的日记也写完了。第二天交日记时,我担心自己写得不好,等同学们交得差不多了,才交到讲台上。　　通常早上前两节都是数学课,雷打不动。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很严厉,我不敢做小动作,乖乖听课,有时思想也跑弯路,但很少被老师发现。　　语文课上课铃都响了,我还在学校东侧的墙头上捡毽子。男生将我的毽子扔到墙头上,我不取,没有人帮我取下来。我才新扎的毽子,不能就这么扔了。我从墙上跳下来时,陆老师已经进教室了。从院墙到教室门至少有三百米,我飞奔过去,还是迟到了。门敞着,全班同学的眼睛都看着我。我瞄一眼陆老师,低头喊了一声报告。陆老师转身看了我一眼,见我手背在身后,并没有问我手里拿什么东西,便让我入座了。　　陆老师走上讲台,没有急着讲课,她把同学们的日记放在讲台上说,咱们先来读几本同学们的日记。教室里一片安静,第一个同学的日记读完了,同学们鼓掌。第二个同学的日记读完了,又是一片掌声。我也跟着同学们鼓掌,是情不自禁的。都在鼓掌,我能不鼓掌吗?不但要鼓,还要使劲鼓掌。　　下面,我要读的这篇日记同学们认真听听。陆老师开始念第一句时,我的脸一下就热了。她读得很生动,越读我心里越慌张,耳朵也开始发烫,渐渐手心也开始发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搓搓手,干擦了两把脸,似乎我能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热擦回去。这时,听到有同学说,这是谁写的。陆老师没有被同学们的私语打断,一直读完。她的目光从左到右,滑冰似的溜了一圈后,落在我的身上。我忙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篇作文是久久同学写的,同学们觉得怎么样?陆老师的声音刚落,掌声四起。我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课后我拿回了日记本,陆老师在日记本上画着红色波浪线,有的地方在词语下面画着小圈。最后是一面飘动的红旗,当然,红旗是老师用红色钢笔勾画出来的。　　这样的肯定对我幼小心灵的鼓舞如同海啸让我兴奋,比自己考了一百分还高兴。　　从此以后,我的日记常常被陆老师当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再后来,作文还被张贴在学习园地上。每年一次的全乡作文竞赛我是参赛人之一,拿回的奖状,让同学们的目光里多了羡慕妒忌的成分。　　一次,陆老师送给我两本书,书皮上印着“全国优秀小学生作文选”。多看书,对写好作文很重要。她的一句话,让我一头扎进书里。　　小学即将毕业,在小升初的考试中,我是全班考入中学的五个女生之一。　　参加工作后,陆续在报纸上发表“豆腐块”,我都一一剪下来,贴在本子里。想着哪天见到陆老师,让她看看。　　但我多方打听,总没有陆老师的消息,失望的心情纠缠我好久。怎么报答陆老师那种对学生的耐心与赏识呢?只有好好写。　　每年教师节在我心里都是很隆重的日子,这天不仅是我的生日,更重要的是,我总想起陆老师,当初如果没有她的鼓励与指导,那个调皮捣蛋让其他老师发愁的我,怎么会有今天这一点点成绩呢!　　教师节了,也不知道陆老师在哪里,真是想她了。但她似乎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那么站在讲台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甜美的声音,在读学生们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