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美

马 辉

　　赵佳音

  我叫我妈阿美，取自美女的昵称，她对这个没大没小的称呼，甚是满意，每每听到总是扬起形状优美的红唇，脆脆地回答一声"嗳！"同时附送赞许的媚眼。

      阿美年轻时真是鲜花一朵，瓜子脸，白皮肤，一双含羞带笑的大眼睛，不知勾走了多少年轻人的心。阿美如今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画个淡眉，涂个口红，眉梢眼角仍是风景，显然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阿美极爱照相，并自认为长得酷似当年的台湾第一大美女萧蔷，并总喜欢捧着我和她的合影，感叹道：“宝宝呀，你长的可真没妈妈好看。"

         这话我是承认的，在清纯度可超越琼瑶奶奶任何女主角的阿美面前，我的小模样儿撑死可达中人之姿。从性格到口味，我和阿美也完全不同，她是急躁的o型血，积极向上，充满干劲。我是懒散的a型血，性子温吞，随遇而安。阿美喜欢辛辣食物，并对饺子情有独钟；我却丁点不沾辣味儿，且对饺子恨之入骨。阿美和我在欣赏品位上也大相径庭，她热衷时尚，而我钟情自然，于是她便嫌弃我挑选的衣服古板守旧，讽刺我和老人家一样；我厌恶她穿着艳丽恶俗，恶毒的说她和不良职业者在品位上异曲同工。其实她是位令人尊敬的中学语文老师，当娃娃头20多年了，这样的差异，导致我们在为对方买衣服这件事上产生过诸多矛盾，每每兴致勃勃的为对方选购的衣物，往往被批评的一文不值，到最后升级到互相攻击，我发誓再也不为她买东西了，下次逛街时总忍不住对着合适的衣物，在头脑中勾勒出她穿的样子，再次不长记性的买回去，矛盾轮回。要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家生儿，有许许多多信得过长辈担保，我确实是从阿美上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我倒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阿美还追星，她很喜欢一名叫何润东的台湾男艺人，把他的代表作《玉观音》《泡沫之夏》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特意买了原著，认真研究，她甚至撺掇我编一个剧本，男主角为何润东量身打造，如有导演想拍我的剧，报酬各方面都好谈，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男主何润东陪编剧的妈妈阿美大人合个影，签个名什么的。

        阿美还爱带我下馆子，口袋里即使只有十几块钱，也敢大模大样地走进烧烤店，先就着免费的大麦茶，吃不要钱的辣白菜，混个半饱，再点几支羊肉串，两杯饮料，慢慢品味。有段时间，我和阿美迷上了土豆粉，六块钱一碗，没事的时候要两碗，我原味，阿美酸辣，谈谈笑笑，说说闹闹，与其说母女，还不如说是闺蜜，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快乐，共同承受生活中的风雨。

        阿美喜欢打牌，之前是打扑克，红8，五十k，她是逢赌必输。后来学会打麻将，便转战国粹，她平时工作很忙，只有过年时才真正放松下来，高高兴兴打个通宵，却总是带着酸痛的膀子和空空的口袋回家，父亲一边给她揉肩捶背，一边安抚她受伤的心灵。有时阿美输的太多，回家就会磨叽起来，没完没了，还会落几滴伤心的眼泪，这时父亲又忙不迭的把她输的钱给补上，再多给她个一百二百的，阿美便破涕为笑。

       小时候，对阿美的感情总是敬畏多过亲昵，我不是爱耍懒粘人的孩子，她也不是温柔宠孩子的母亲，循循善诱，促膝长谈，这类温和的教育方式，根本就不是阿美的风格，她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惹她生气，她经常随手抄起什么就往我身上招呼，梳子，拖鞋都曾经是她的凶器，有一回她拿起铁锹把儿打我，并扬言下次我再不听话，就改用铁锹头儿。我平日里性子很软，极少和人生气，可面对阿美时，却偏偏执拗得很。

        阿美对我的教育要求很严格，小时候每次考试都提心吊胆，生怕达不到她的要求，每每去亲朋好友家玩，身上也定肩负着重重的写作业任务，有时候贪玩没有完成，阿美就来接我了，听着她跫音渐近，我会怕的战栗起来，要知道对于学习一事上，她的惩罚从来是不含糊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掀起了一股跳级热，好强的阿美自然不甘人后，硬想把我从三年级越过四年级，直接拔到五年级去去。阿美匆匆借了四年级课本，便开始给我补习，可我在理科学习上实在缺少天赋，高年级的数学学的很是吃力，在巨大的压力下，我的头发开始一块块脱落，随手一拨弄就能看见森白的头皮，阿美并没有因此放弃让我跳级的念头，日日督促我勤奋学习，私下里却收集了各种治疗脱发的偏方，她听人说涂抹生姜能治疗脱发，就买了许多生姜，一日几次不厌其烦的为我擦拭，后来我成功的通过了跳级考试，头发也再现浓密，阿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却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习惯随手拨弄我的头发，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阿美很喜欢教我背诗，我俩去个什么地方，路途中总是诗香弥漫的，她背"伐薪烧炭南山中”，我也背"伐薪烧炭南山中"，她背"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我也跟着重复，我会背了，阿美就为我讲解诗的意思，许多年都不会忘记。

          我也喜欢跟着阿美去做家教，她给学生布置作文，我就充满干劲的跟着写，写好了就骄傲地读给她听，有时兴致上来，到了文章结尾也刹不住，即兴发挥下去，阿美总是笑盈盈的听，认真的给出她的建议，这个习惯保存至今。在大学里写了一篇文章，即使要打长途电话，也想读给她听，想知道她的意见。我年少时总觉得自己某些方面的出色和她并无关系，而今回头想想这些年来，那些许多为人称道的地方，也都是在她潜移默化下给予我的。

        我高考志愿填报失误，稀里糊涂的被离家万里的南京某大录取了，我有些失落，阿美却兴高采烈。阿美对我的大学生活很感兴趣，总借机打探我身边的人事动态，她总觉得我从小到大乖乖的，长不大不太正常，希望我找个人打架，并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医疗费，妈妈包了。"因为她上学时是校花级别的，追求过她的男生，简直如过江之鲫，便总觉得我的异性缘惨淡无比，对我身边的几个蓝颜兴趣浓厚，给他们起了外号，什么“大面包""小三角""猪头小队长"……并加了他们的QQ，联络的比我都要勤快，还常常八卦兮兮的问我对他们有什么想法。高中时一次月考，我成绩下降的很快，班主任便捕风捉影的，觉得我有早恋的苗头，和阿美细数了几个貌似对我有好感的男生，阿美回家后破天荒的没有责罚我，眼角隐隐带了几分得意的色彩，晚上路过她和爸爸的房间，隐约听到阿美说，“毕竟是我姑娘，魅力还挺大的嘛！”如今我大学即将毕业，感情生活却还白纸一张，于是此话题变成了我和阿美电联的保留项目，她总是叮嘱我要赶紧物色，又接着嘱咐我切莫草率决定，这大抵就是母亲特有的矛盾心理吧，担心女儿青春易逝，又害怕所托非人，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宝贝得不到幸福吧！

          从黑龙江到南京，在上大学的日子里，距离拉开了我和阿美的身体，似乎也拉开了我们的心灵，本来通电话的次数慢慢缩减，内容也越来越敷衍，我不再兴奋的向她报告生活中的琐事，她也不再给我讲述工作里的点滴，我们的谈话渐渐僵化到只有固定的模式，我进入了迟来的青春叛逆期，而阿美提前迈进了更年期。我和阿美开始争吵，互相大声嚷嚷，比着讲出伤人的话。最近一段日子里，阿美总是有事没事的给我打电话，有一天竟夸张的打来七次电话，我很不厌烦，直接关机了。我们又进入了冷战。

        几天过后，老爹打来电话，我接的仍是很不情愿，他总是做我和阿美的和事佬，不过这次别想让我那么快原谅她，"你妈妈生病了，刚做了个大手术，她怕你担心，影响学习，一直没和你说，又怕肿瘤是恶性的，做手术有危险，那几天就一直打电话给你，想听听你的声音……"后怕，懊悔，愧疚，心疼交织在一起，一波一波的冲击着我，让我抖得不能自已。

       阿美，我老是对你发脾气，冲你凶，对你吼，那也不过是我恃宠而娇，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明白，无论你再怎么生气，你也会原谅我，因为你永远爱我。阿美，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吃土豆粉和辣白菜，我喜欢的只是和你一起分享的那些时光。

       阿美，我们超越了母女关系，是姐妹，是朋友，是师长，甚至是战友，我明白你对我的要求和严厉，是因为我是你生命的延续，你希望你没走过的路，我来走；你没试过的东西，我来尝。你只是不想让我像你一样辛苦疲惫，你只希望我好好的。阿美，你要知道，哪怕我曾经对你吵，对你嚷，哪怕我们曾经那么对立，哪怕我们曾经说过，“我恨你！"可那些在汹涌的爱面前都是会被瞬间淹没。

        后记：我想了好久，本想为她写篇气势如虹的巨著，可落笔纸上，涌上脑海的却都是些琐碎小事，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偶尔争吵，磕磕绊绊。世界上伟大的母亲那么多，我始终觉得她最好。

       祝，永远平安喜乐，我的阿美！

                2013年1月23日零点2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