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你好，麟游

天无涯

　　撰文/漆水 原载《文学陕军》

　　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此则隋之仁寿宫也。

——题记·引自魏征《九成宫醴泉铭》

江南的才子山东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陕西出的帝王多了，建造的宫殿自然就多。然而，现存的宫殿却不多，即使有也都残缺不全了，大都磨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中了。在众多的宫殿里，真正称得上皇帝行宫的地方，却仅仅只有一处，那就是隋唐两朝最富盛名和魅力的避暑行宫——九成宫。

九成宫遗址在我的家乡——麟游县。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麟游人，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总像有一个巍峨的诗人在耳边轻轻吟颂这篇举世弘著——《九成宫醴泉铭》，便不由自主想起我的故乡——麟游，那个不起眼的山区小县。家乡平凡，平凡的像一枝山桃花，不起眼地淹没在花海里，使人来不及欣赏你娇美的容颜；家乡偏僻，偏僻的像山里一株带着露珠的小草，深藏在深山沟壑的莽莽丛林里，无法寻觅你璀璨的身姿……然而，你却因那座故宫——九成宫而蜚声中外……我为你骄傲，为你自豪，我深深明白：麟游因九成宫而闻名遐迩，九成宫因麟游而璀璨古今。

麟游地处关中西北部、宝鸡市东北隅。东接永寿、乾县，南临扶风、岐山、凤翔，西与千阳比邻，北和彬县及甘肃灵台接壤。总面积1740平方公里。向东行一百六十公里可直达西安，向西南而走一百公里可直抵宝鸡。麟游地貌属渭北高原丘陵沟壑区，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残塬相间，平均海拔1271米。千山山脉向东延伸纵横全境，其中山峦凌立，奇峰突兀，气势巍峨，群山绿植覆盖，草木茂盛，郁郁苍苍，在与灵台接界的地方，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帐，和甘肃光秃秃的山脉一比，泾渭分明，高下立判，从而造就了绝佳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环境。据《麟游县志》记载：清朝乾隆、光绪年间，闻名全国的“麟山十二景”就零星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即：“故宫山月、天台松涛、碧城秋草、凤屿回澜、青莲烟雨、屏山喷玉、石臼积雪、箭括连云、无双云峰、石鼓春喧、紫石瀑布、寒潭飞雪”，颇受文人墨客的追捧喜爱，麟游的自然美景由此可见一斑。母亲河——漆水河像一条明净剔透的飘带，由西向东贯穿县境而过，昼夜奔流注入渭河，浇灌和滋润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麟游是一个古老的县份。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在华夏民族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新石器时代，更有氏族部落在此繁衍生息。夏王大禹治理黄河，曾“制漆及岐”，说的就是治理疏通漆水河，岐即南部邻县岐山。商朝时周人的祖先不窋、公刘、古公亶父，为避免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曾先后率领其部族，从邰（今武功）沿漆水西迁来此定居，在今麟游县招贤镇建立了“杜林邑”。周平王东迁洛邑后，把杜林邑赐给了秦襄公做了封地，归秦国治下。然而，麟游真正的崛起是伴随着一个封建王朝的建立而名垂千古——这个王朝就是隋。

公元581年（周大象3年)，北周贵族、汉化鲜卑族首领杨坚崛起，废周称帝，身穿黄袍登上帝位，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黄袍加身的皇帝，并“定黄为上服之尊，建为永制”，之后，大赦天下，改元开皇，立国号为隋，史称隋文帝。不久，便率领大隋铁骑破关攻城，直入中原，饮马长江，结束了四百多年来诸侯割据、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分裂局面，一统天下。

公元593年（隋开皇13年)，隋文帝杨坚诏命地方官员，绘制辖区内风景名胜图册上奏朝庭，隋文帝从众多的图册中，一眼就看中了“万叠青山但一川”的麟游天台山（今麟游县城西海苑景区)。据《麟游县志》记载：古代麟游属四塞之地，“车不容轨，马不疾驰”。但此地风水绝佳，北依碧城山，南拱青莲山，东横石臼山，西绕凤台山，是典型的左青龙右白虎、上玄武下朱雀的格局，中间一马平川，碧水中流，山泉密布，松柏葱郁，空气清新，环境优雅，“夏无酷暑之热，冬无严寒之冷”，隋文帝十分中意这块风水宝地，视之为休憩避暑和隋王朝兴龙之所，钦命宰相杨素为总监，工部尚书宇文凯为将作大匠，征调民夫数万，历时两年，“冠山抗殿，绝壑为池”，修筑了闻名天下的避暑离宫，隋文帝亲自取名为“仁寿宫”，隐含《汉书·董仲舒传》中“尧、舜行德，则民仁寿之意”，自诩具有尧、舜之风。

　　将作大匠宇文凯（公元555年——612年)，字安乐，代郡武川（今内蒙武川县)人，是隋朝著名的建筑大师。官至工部尚书，封平安郡公，进金紫光禄大夫衔。擅长工艺，精善建筑。曾设计建设了隋都大兴城、隋洛阳城。他以麟游天台山独特的“天然园林”景观为依托，以四季松柏长青、松涛震耳的麟山十二景之一——“天台松涛”为中心，围绕四周诸山，因山随势，循高就低，倚山跨水，融人工建筑与自然山水于一体，宫殿之间，均以廊道、天桥相连，曲径通幽，宛转奇丽，妙趣无穷，就如《九成宫醴泉铭》所描写的：“跨水架楹，分岩竦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可见仁寿宫建筑之华美，气势之磅礴。又聚漆水为湖泊，美名曰“西海口”，周围广种荷花，设画舫小舟。在其南岸，筑起高高的石台，台上建有精美的楼阁，从楼阁横跨湖面设曲桥，直通宫苑。高低落差极大，宫庭之间，全用跨空廊道相连，廊道顶部设伞状华盖，使行人不受阳光天雨地惊扰。宫廷内建筑极多，建有大雄宝殿、丹霄殿、咸亨殿、御容殿、梳妆殿……设有东南西三座宏伟的宫门。在东岸的陆地上，筑有规模巨大的御花园，栽植了从天南地北搜集来的奇花异草，投放了无数的奇石异物。仁寿宫建成后，因其“炎景流金，无郁蒸之气；微风徐动，有凄清之凉。信安体之佳所，诚养神之胜地。汉之甘泉，不能尚也。”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对此宫情有独钟、流连忘返，晚年时光几乎都在这里度过。每逢盛夏，赤日炎炎，湖中荷花竞相开放，湖边垂柳依依，嫔妃们锦衣绸裙，泛舟荡游，红袖飘香，歌声袅袅，这里美景如画，百花争艳，百鸟齐鸣，天蓝如洗，白云飘飘，绿水荡漾，恍若人间仙境，皇帝、皇后、嫔妃，尽情陶醉于山水之间，赋诗作画，无数美人醉卧花间，浅唱低吟，醉了西海口那潭清幽幽的春水。

公元617年（隋义宁元年)，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栖落于仁寿宫大殿之上，隋恭帝下诏，在仁寿宫地域设凤栖郡，使之一度成为帝都之外又一个繁华之地。次年春天的一个清晨，仁寿宫突然出现一只白麒麟，皇帝闻之大喜。远古传说：麒麟长着麋鹿的身段，头有角，生牛蹄，狮尾，全身呈黄色。渴不饮脏水，饥不食杂草，行不蹈陷阱，奔不入罗网，游必择吉地而后翔。又说其寿命长久，活到一千五百年后通体变白，乃兽中之神。隋恭帝认为仁寿宫突现白麒麟，预示着大隋的江山春秋万代，实为吉祥之兆，当即下诏改凤栖郡为麟游郡，辖上宜、麟游、普润三县。从此，这片土地便有了一个沿用至今的名字——麟游。就在隋朝的统治者踌躇满志沉浸在国运顺昌、世代永祚的春秋梦幻之中，麟游也在隋朝臂弯里尽情释放生命中灿烂的时候，隋炀帝杨广，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荒淫暴君，杨氏家族的叛逆，在仁寿宫的记忆深处，在那高大的殿堂里，纷纷上演了杀兄辱母弑父的悲剧……大唐李氏的快速崛起，使还没有从杨广遗馈庆典里清醒过来的隋恭帝杨侑，就被唐高祖李渊废了帝位，赶下了历史舞台，隋朝就终结在刀光剑影的历史烟尘中了……是大吉乎？还是薄命？

　　唐朝立国后，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这个华夏历史上以文治武功傲然于世雄心勃勃的伟人，也为仁寿宫的精致美景、磅礴奢华而倾倒。公元631年（唐贞观5年)，李世民斥巨资修葺仁寿宫，增设了禁苑、武库、官署，并在宫南25里处，修建了“永安宫”，改“仁寿宫”为“九成宫”。一生中曾多次在长孙皇后的陪伴下，盛夏酷热之际，车辚辚马萧萧从数百里的长安城驾幸避暑。公元632年（唐贞观6年)4月16日，李世民在宫城内策杖散步，走到宫城之西，突然发现一处地方土壤潮湿，便用手杖一插，轻轻拔出，一股清醇甘冽的泉水便冒了出来，水源旺盛，其味甘甜，一时朝野轰动。于是凿石围栏，引之为渠。此水饮之“可以导养正性，澄莹心神，映鉴群形”，文武大臣视为祥瑞之兆，纷纷引经据典加以朝贺，唐太宗十分高兴，随即钦命大学士魏征撰文、书法家欧阳询手书《九成宫醴泉铭》，认为九成宫“仰观壮丽，可作鉴于既往。俯察畀俭，足垂训于后昆。”并立碑记之，使后辈儿孙吸取唐兴隋亡的教训。唐高宗李治时也多次携皇后武则天来此避暑。后来，唐高宗将九成宫更名为万年宫，还亲笔撰写了《万年宫铭》并立碑。碑后还雕刻有四十八名三品以上大臣亲笔签写自己的官衔、名字，以示继承太宗遗愿、永保大唐基业春秋鼎盛。公元667年（唐乾封2年)又恢复了“九成宫”原名。然而，九成宫就像刚沐浴雨露的处子，正要绽放迷人的风姿时，却昙花一现，很快就泯灭了。据《资治通鉴》记载：公元654年（唐永徽5年)某日，半夜时分天空突降大雨，山洪暴发，卫士争相逃命，护卫军右将军郎将薛仁贵登高大呼。高宗李治、皇后武则天梦中惊醒，仓惶逃出，得救脱险。刹那间滔滔洪水便湮没了皇帝寝宫，宫廷官员、兵士、居民死者三千余人。公元836年（唐开成元年)，麟游又一次爆发前所未有的大洪水，九成宫由此毁于一旦。自公元593年建成到毁于水患，历时两朝243年，有4位皇帝21次驾幸，这里一度成为全国政治、军事、文化的中心，皇帝在这里决策军国大事，接受外国使臣的朝贡，以及天子晏驾、新帝登基、公主下嫁等等，堪称“陪都”。也给麟游这片热土留下了不少英明神武的帝王、才华卓著的文武大臣、名垂千古的文人画士的珍稀墨宝、文物古籍、历史陈迹和优美动人的传说，境内名胜古迹更是多不胜数……

大诗人王维赋诗《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盛赞九成宫的伟丽壮观和麟游天然美景的瑰丽：

帝子远辞丹凤阙，天书遥借翠微宫。

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

林下水声喧笑语，岩间树色隐房栊。

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

大诗人杜甫遭贬回河南老家，途径麟游，遍访九成宫遗址，游玉女潭，曾赋诗《咏玉女潭》：

绝谷空山玉女潭，深源滚滚出青莲。

冲开巨峡千年石，泻入成龙百尺澜。

惊浪翻空蟾光若，雄声震地鼓填然。

翠华当日时游幸，几度临流奏管弦。

若干年后，大诗人吴融贬官凤翔，来麟游造访九成宫，他望着颓废的城墙、宫殿，赋诗《吟九成宫》：

凤辇东归二百年，九成宫殿半荒阡；

魏公碑字封苍藓，文帝泉声落野田。

碧草断霑仙掌露，绿杨犹忆御炉烟。

升平旧事无人说，万叠青山但一川。

宋代诗人苏轼任凤翔通判时，游览九成宫遗址，曾赋诗《天台山》:

瑞景丹霄已陆沉，驭鸾人去本无心。

兴亡谁解天公意，留在山松阅古今。

清代，麟游籍土生土长、官居贵州遵义知府的刘岣也曾吟诗二首感叹家乡九成宫的衰败：

森森松柏旁宫墙，宫殿无人春夜长。

当时歌舞随风散，燕子归来看甚忙。

宫里松筠带露寒， 君王曾此尽游盘。

烟月不知人事改， 夜阑犹自照荒残。

多年前，在九成宫遗址地下，经多次考古、挖掘，挖出多处深七、八米，方圆近千平方米的深坑，以及按当时建筑规模和布局排列整齐，直径达1.5米左右的宫殿基石和遍地的残垣断壁。唯有《九成宫醴泉铭》和《万年宫铭》两块石碑，幸运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尤其《九成宫醴泉铭》碑，为后世书法家顶礼膜拜，被世人称为欧阳询书法之冠而名噪九州。上世纪八十年代，当你漫步在遗址所在山野，荒草萋萋，荆棘横生，盛景不在，物是人非。故宫昨日的繁华和胜景，似乎消失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了，留给世人的也只是唏嘘感叹……

　　时间如白驹过隙，跨越了一千四百多年。随着西部大开发和“一带一路”强国战略的实施，经过全县民众三十多年的艰苦奋斗，一举甩脱了国列贫困县的帽子。五亿万吨储量的麟北煤田大开发，更使麟游经济迈上了高速发展的轨道。2019年，全县GDP突破140亿元，人均达到15万元（约2.22万美金)，跃居宝鸡市第一，在陕西省也名列前茅。麟游更是好事连连，投资数百亿建设的旬凤高速、麟法高速在县域过境，旬凤高速2020年底可望全线通车，麟法高速也已开工建设。两线的开通，将彻底打破自古以来麟游县域封闭、交通不畅的僵局，更为麟游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九成宫也将焕发出更加灿烂的活力。她就像皇冠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越来越会吸引着世人的眼球。

麟游风光无限好。不必说山花烂漫、香风醉人的春天；不必说满山碧透、清风凉爽的盛夏；不必说层林尽染、瓜果飘香的深秋；更不必说银装素裹、满目晶莹的隆冬。麟游气候宜人，雨水充沛，素有“天然氧吧”之称，森林草木覆盖全境，是名副其实的旅游避暑胜地。十多年来，麟游根据原九成宫布局，因山利势新修了“青莲山公园”，“隋唐九成宫宫殿群”，《九成宫醴泉铭》和《万年宫铭》碑亭，重聚漆水修建了“西海湖”、“西海苑”，修筑了青莲山音乐喷泉广场，建成了古色古香、具有浓厚隋唐风味、依山傍水的山城……赤日炎炎的盛夏，当你沿着蜿蜒曲折的路面，悠然漫步而行，当你：在西海湖边观赏荷塘月色、领略一片古宫殿群溶于山水之间、灯火恢宏的靓丽夜景时；在青莲山陡峭蜿蜒的台阶上头顶着绿海奋力攀爬时；在如诗如画、古色古香的美食街咥一碗血条面吃一坨核桃干粮喝一碗杏仁茶时；在波光粼粼的玉女潭像当年的皇后武则天一样痛快畅游一番时；在烛烟漫漫的慈善寺面对着巍峨高大慈眉善目的石佛上一柱平安香时……你就会发现曲径通幽，碧水连天，天高云淡，绿荫铺天盖地而来，满目苍翠。耳听着鸟雀们在山林间呼朋唤友，蝉在林间吟唱，山间溪流在潺潺流淌，你丝毫也感受不到烈日的暴虐，浑身一片清凉，心脏肺腑玲珑剔透……当你身着皇帝衣冠、身披凤冠霞帔，车辚辚马萧萧呼啸而过，像一个封建帝王和皇后一样，在众妃和群臣的护拥下，美美地过把皇帝、皇后瘾，重演一部隋唐帝王在九成宫避暑的千古轶事佳话时，你一定心里美地冒泡……

这时，几缕阳光从浓郁的树荫里洒落下来，闪现着耀眼的七彩光芒，使你的心绪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雨天，坐在青莲山最高的听雨亭里，或者站在玻璃搭建的观景台上，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山城，侧耳倾听着雨滴敲击树叶、林木、荒原以及花开花落的声音，感受着生命的轮回沉寂，领略着大自然孕育生命的巍巍颤音，聊发关乎人生的话题，使你不禁感慨良多，无不对麟游山川神韵和迷人的风光，发出由衷地赞叹：“虎踞龙盘今胜夕，天翻地覆慨而慷”！你一定会大声呼喊：

啊，你好，麟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