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心间的校园铃声

使者

我的家住在⼀所学校隔壁，九⽉的第⼀天，⽿边⼜响起了那久违⽽⼜熟悉的校园⾥的铃声。

⼜是⼀年开学季，由于今年受新冠疫情影响，学校前期不能进⾏正常的教学。政府倾全国之⼒，外防输⼊， 内防反弹，使得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秋季能够按时开学，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的⼯作、⽣产、教学、⽣活秩序。

每当我听到校园⾥朗朗的读书声，看到那些天真可爱的孩⼦，感到格外亲切，情不⾃禁地把⾃⼰曾经担任过⺠办⽼师，那段特殊的经历想起。

⼈们常常说命运，是世间万物已经为规律所预定了的，从⽣到灭的轨迹过程。它是⼀个别⽆选择的存在，⼜是⼀个寻寻觅觅单程⾏⾛的历程。七⼗年代，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当时的唯⼀选择。我乘上了上⼭下乡的末班⻋，插队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踏上了独⽴⽣活的征途。当时的农村⽐较贫穷落后，⽣活条件的反差和环境的改变，使当时年少的我，⼀时半会真的不太适应。

在家的时候，有⽗⺟罩着，⾃⼰⼏乎什么家务活都没有做过，只知道上学和玩耍。然⽽，到农村的时候，真正接触到农村劳动⽣活时，⼀⽅⾯要学习农耕技术，跟着贫下中农参加⽣产队⾥的集体劳动，另⼀⽅⾯，还要⾃⼰去做饭洗⾐服，⽣活中许多问题都要⾃⼰处理。独⽴⽣活后，意想不到的困难和烦恼接蹱⽽来。

过了⼀段时间后，我遇到了⼀个可以为村⾥出⼀把⼒的机会。当时，公社⾥号召⼤⼒发展集体经济，公社带头办起了机械修配⼚，那时叫社办⼚。我们⼤队是公社⾥的先进集体，⽆论哪项⼯作任务，都是⾛在全公社的前列。⽼⽀书在办企业的事上更是不⽢平庸，也急着寻找村办企业项⽬，以便增加集体经济收⼊。

有⼀次，⽼⽀记看着我刚到农村⼿忙脚乱的样⼦，主动联系我说，看你瘦弱的样⼦，⼲农活也没有多⼤的⼒⽓。但是，你们城⾥⼈有城⾥⼈的优势，你回家联系⼀下，问⼀问你⽗亲在村集体企业⽅⾯，能不能帮忙给⼤队⾥想点办法。这时候村⾥的学校校⻓，也向村⼲部反映说，上边要求学⼯学农，⾛勤⼯俭学的五七道路，⼤家议论着学校能否办个印刷⼚，⼀来能增加点收⼊。另外，也能取得⼀点教育与劳动相结合的成果。⽼⽀书思虑⽚刻后说，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队经过开会研究后，就派我回家联系村办印刷⼚项⽬。我把村⾥的想法告诉⽗亲后，他高兴地说，好呀，工农一家亲嘛，他答应尽量想办法帮助解决村里的困难。⽼⽗亲马上积极的帮村⾥出主意想办法，并且协调联系购买印刷机械，派来⽼师傅帮助校验设备。我也是跑上跑下，⾥⾥外外的忙个不停，配合着做了不少事情。

那时农村基本上都存在着⽤电的困难，⼤队⾥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专⻔买来了发电机，⽤柴油机作为动⼒去带着发电机发电。就这样，⼀个⼩型的校办⼯⼚，很快就开始⽣产了。

校办⼯⼚的投产，⼀举改变了村⾥没有企业的状况，学校和⼤队部也⽤上了电灯，从⽽也结束了只能点煤油灯的历史。同时，它像⼀缕春⻛，吹进了村⾥原始的农耕⽣活，轰鸣的⻢达驱动着机器，使村⺠们看到了现代化⽂明⽣活的希望。

校办⼯⼚的产品主要是学⽣⽤品，除了能够保障⾃⼰学校使⽤以外，并且能够供应到周边地区。初战告捷后，⽼⽀记和校⻓的脸庞上，露出了开⼼的笑容。

有⼀天，⽼⽀书在遇⻅我的时候说，你看校办⼯⼚⽣产就序了，学校⼜缺⽼师，你是⾼中毕业⽣，去学校⾥当⽼师咋样？当时我没有敢正⾯回答。说实在话，当⽼师这样的⼯作，我的⼼⾥确实没有底，因为在学校学习的时候，⾃⼰的⽂化基础⽐较薄弱，觉得难以承担此重任。同时，那时的⽼师社会地位不⾼，社会上⼀度有⼈说：家有三⽃粮，不当孩⼦王。那个特殊时期，知识分⼦的地位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实事求是地讲，⾃⼰之所以顾虑重重，还有⼀个重要因素，是我在上学的时候，正是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时期，“反潮流⼩将”和“⽩卷先⽣”是那时的榜样。学校经常进⾏学⼯、学农、批资反修活动，主要精⼒不是放在学习⽂化知识上。

记得那时班⾥有⼀个同学，思想⽐较过激，写了⼀封“给我们⽼师的⼀封公开信”，可笑的是他把⽼师的“师”字写成了“帅”字，惹得⽼师同学们哭笑不得。还有⼀个同学，总是把英语字⺟“Ｂ”字写成阿拉伯数字“13”，他⾃认为是对的，并且疑惑地问，为什么把1和3粘在⼀起写呢？其实是因为他把英语的26个字⺟都没有学会，致使他始终认为⾃⼰的写法是正确的，这也令⼈忍俊不⽌。特别是那时影响全国的“⻢振扶事件”，曾经有⼀段打油诗，内容⼤概是“我是中国⼈，何必学外⽂，不会ABC，还能当接班⼈”。错误的导向，致使教学质量严重下降。

那时的知识⻘年称号，真的是盛名之下， 其实难副。常⾔道，⼈贵有⾃知之明。我也清楚地知道⾃⼰，在学校⾥没有学到多少⽂化知识，岂能以其昏昏 ，使⼈昭昭呢？

那时的农村师资匮乏，教育经费不⾜，农村的基础教育更是捉襟⻅肘。

后来我⼜逐渐了解到，当时的教师队伍来源也⽐较复杂，有公办教师、⺠办教师，还有代课教师。⺠办教师是脱产的农⺠身份，⼤队⾥记平均⼯分，每个⽉有6块钱的⽣活补助费⽤。⼀般是在本村村⺠中产⽣，由⼤队研究决定。

由于⺠办教师的⽂化⽔平参差不⻬，有的确实能够担起责任，有的也是由于种种关系和原因去了学校教学，村⾥的教学质量得不到保障。

后来，我怀着忐忑不安的⼼情，胆怯地跟着校⻓⾛上了讲台。由于⾃⼰缺乏教学经验，加之课前准备不⾜，在登上讲台的那⼀刻，紧张得脑⼦⾥⼀⽚空⽩，不知道如何去讲。记得在校⻓介绍了我是⼀个新⽼师的情况后，接着就让我去给同学们讲课。我匆匆忙忙地照本宣科，⼤概不到⼗分钟，就不知道如何去讲，于是就让同学们⾃习，我也是在⼗分煎熬中度过了这第⼀堂课。

在初次尝试讲课的滋味后，我进⾏了认真的反思，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分析原因主要是课前准备不⾜，⾃⼰的⼼理素质⽐较差，更没有虚⼼请教有教学经验的⽼师，去认真思考教学的⽅法和技巧。

我⼼⾥暗暗思忖着，绝对不能误⼈⼦弟，更不能滥竽充数。要有敬业精神，⼲⼀⾏爱⼀⾏，勤学苦读，不耻下问。

通过及时向富有教学经验的⽼师请教，尽快弥补⾃⼰⽂化知识的先天不⾜。⾸先⾃⼰先学⼀步，按照课纲要求进⾏认真备课，撰写讲课要点，不打⽆把握之仗；其次是及时和学⽣们沟通，了解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授课⽅式，做到有的放⽮；三是多读博学，扩⼤⾃⼰的知识⾯，尽量有充分的知识储备。除此之外，还要抽空练好粉笔字，解决在⿊板上把握不好书写平衡的问题，努⼒攻克讲课板书难题。

我在同事们的帮助下，通过教学相⻓，慢慢地适应了村⾥的教学⼯作。

⼤队⾥的农村中⼼学校，地处豫鄂毗邻的浅⼭区，这是⼀个⻛景不错的地⽅。

学校附近有⼀座⼩⼭丘，学校的大门前边，有⼀条⼩河蜿蜒流淌。校园周边⼭清⽔秀，⾮常适宜在这⾥读书学习。

村学校⾥总共有教师和⼯友20多⼈，在当地属于⽐较⼤的乡村学校。教室是砖瓦结构，并且安装着玻璃窗户，特别是校园⾥有⼀座清朝时期的庙宇⼤殿建筑，具有浓厚的历史⽂化感，那是⽼师们办公和开会的公⽤场所。

虽然我身处异乡，但是那⾥的⼈们朴实友善，与他们⼀起⼯作，感到⾮常愉快。

忘不了的是驻校贫下中农宣传队代表陈主任，他总是⻅⼈⼀⾯笑，时常对我嘘寒问暖。他怕我⼀个⼈吃不好，时不时的带着我去他家吃饭，像⾃⼰的亲⼈⼀样，那厚道纯眞的情感，到现在也十分思念那份亲情。

学校⾥有⼏位让我⾮常敬佩的资深⽼教师，他们是农村基础教育的中坚⼒量。印象深刻的是其中的张⽼师，他是⼀位公办⽼师，妻⼦在附近村⾥务农，当地⼈叫做“⼀头沉”。他⻓期扎根农村教育⼀线，默默奉献，⽤⼼守护着乡村教育阵地。张⽼师⾮常有才，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担任学校⾥的⾳乐、美术、语⽂等教学任务，是身兼数职的多⾯⼿。同时，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组织学⽣们节⽬演排，是⼀个不可多得的⼈才。那时农村学校⽐城市⾥多了两个假期，也就是⻨收季节和秋收季节，各放⼀个星期的农忙假。⼀到农忙时节，他还要回家帮忙收种庄稼，在料理完家⾥的农活后，就要急忙赶回学校，继续教书育⼈。这种孺⼦⽜精神，真是感⼈⾄深。

其实，像张⽼师那样看似平凡⽆奇的⽼师，平凡之中寓意着伟⼤，令⼈感动和赞叹！在那时，各⽅⾯条件都⽐较艰苦的情况下，待遇低、⼯作量⼤、要求⾼，确实是相当的⾟苦和不易。但是，他整天总是乐呵呵的，给⼈带来的是快乐幸福的笑颜。

还有与我同宿舍的知⼼朋友朱⽼师，是⼀位回乡知识⻘年。他的⼈⽣经历更是像著名作家路遥《⼈⽣》作品中的⾼加林的原型，富有坎坷曲折的传奇⾊彩。

当时学校需要⼀位物理⽼师，⼤队⾥找遍也没有发现合适的⼈选，这时贫宣队的陈主任说，我知道⼀个姓朱家的孩⼦可能⽐较合适，你别看他⽼实巴交的，其实脑⼦好使，在学校⾥学习都很优秀，他正好下学后在家闲着。校⻓听说后很⾼兴地说，那就让他先来试⼀下能不能教学。事情就那么简单，他真的是没有任何关系，⽽是靠⾃⼰的知识来到了学校，这在当时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但是后来因为他的家⼈卷进了农村的宗派争⽃，⼈家硬是把他撵了回家。再后来，由于⼀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物理⽼师，学校⼜把他请了回来。

在国家恢复⾼考制度后，他由于基础课扎实，通过努⼒，考试成绩斐然，已经超过了录取分数线，在这个时候，⼜是有⼈从中作梗，说他哥是“造反派”，政审不予通过。⼀直到⼏年后，他仍然锲⽽不舍，终于⼜考上了理工大学，命运给他了⼀个迟来的公平。

他⼤学毕业后，成就了令人羡慕的身份变化，由民办教师变为公办教师。但他痴⼼不改，仍然投身于自己热爱的教育⼯作。

村⼩学⾥的学⽣，⼀部分是本村的农家⼦弟，也有⼀部分周边地区或者稍远⼀些村⾥的孩⼦。虽然学校的学习条件，相⽐附近乡村学校要好⼀些，但是与现在相⽐，那可是天壤之别。

那个时候没有像现在的家⻓接送孩⼦上下学，特别是每逢刮⻛下⾬，家境好⼀些的学⽣会撑把油布伞，穿双⼩⾬鞋来上学。但是有不少学⽣都是打着⾚脚，身上披个麻袋或者塑料袋代替⾬⾐，远⼀点的孩⼦要趟⽔过河，踏着泥泞不堪的乡间⼩路前⾏。

到了冬天，⼩⼩年纪的孩⼦还要顶⻛冒雪，艰难地⾛到学校。有的学⽣由于鞋⼦磨破后，⼩脚指头竟然露在外⾯，严重时红肿难耐，看着确实令⼈揪⼼难受。

那时的农家⽣活都不富裕，记得有⼀次我去做学⽣的家访时，孩⼦的家⻓热情地挽留我吃了顿⽶饭，说是⽶饭，其实是⼀半⼤⽶⼀半红薯，掺在⼀起蒸熟，⼀不⼩⼼，还会吃到没有淘净的沙粒在⾥⾯。但是，这是家⻓平时不舍得吃的⻝物，因为那时红薯是农村的主粮。

尽管当时的⽣活条件差，但是⼤部分学⽣的学习还是很努⼒的。⼈们常说，⾃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穷⼈的孩⼦真的是早当家，后来这些学⽣中有的⼈考上了⼤学，有的在部队或者政府部⻔担任领导职务，有的通过务⼯经商等途径，收获了幸福⽣活，也成为了国家有⽤之才。

在学校当⺠办教师的那段⽇⼦⾥，⽣活中有苦亦有甜。我当时担任的是⼩学政治和常识课，属于附课⽼师。但是每周十几节课（当时每个星期上6天课），有时⼀晌讲4节课，同样的内容要站着反复去讲，累得⼝⼲⾆燥，⼀天下来也是挺⾟苦的。

但是，好⼀点的是我和好友朱⽼师都不是班主任，不⽤管理学⽣们的早⾃习，能够在每天的早晨起床后⼀起跑步，跑回来后坚持临帖写50个⽑笔字，过着有规律的⽣活。同时，也相应的逐步提⾼了教学板书⽔平。

在星期天休息的时候，闲暇之余还能够到附近转⼀转，特别是有⼀些⼤⼀点的男⽣，在和我熟悉后，会主动找我去河边逮⻥捉虾。

记得有⼀次，有个学⽣拿了⼀个粘⽹，约我出去逮⻥，那次的收获真的不少。其实，那时我也是⼀个未成年的⼤孩⼦，童⼼未泯的我，与⼩学⽣⼀起玩耍，是⼀件⾮常开⼼的事情。

学校⽣活条件也是⽐较艰苦，吃⽔要到校园外的⽔井⾥打⽔，然后挑回来⽤以洗漱、饮⽤。没有像现在的⽣活中⽤⾃来⽔那样⽅便。

那个时候⽼师宿舍都是⽼旧房⼦，后墙没有窗户，到了夏天，住在⾥⾯闷热难耐。最麻烦的是⽼房⼦的⼟墙上，裂出的⼀条条缝隙⾥藏着很多臭⾍，咬得满身都是红疙瘩，⼜痒⼜疼。我和朱⽼师不得不想办法，去解决这个⾮常头疼的事。先是把床铺搬到正午阳光最厉害的地⽅，⽤开⽔烫⼀遍，消灭床铺可能藏臭⾍的地⽅，再⽤⽊棍⼦反复抽打铺床的稿荐（⽤⻨秸杆编成的床垫），这时看到的是⼤⼤⼩⼩的臭⾍满地乱爬，⾮常恐怖，令⼈⽑⻣悚然。接着找来农药六六六粉，细⼼地撒⼊每⼀条墙缝，经过这⼀番折腾处理，达到了⼀定的效果，臭⾍起码是没有以前那么猖獗了。

乡村的夜晚，是⼀⽚宁静。到了每天晚上，学校以前⼀直靠点煤油灯照明。校办⼯⼚办起来之后，有了发电机发电，⽤电灯照明诚然很好，但是到晚上九点钟以后，校办⼯⼚就停⽌发电，还是需要在煤油灯下备课和批改作业，有时为了赶任务，要在清灯孤影下熬到半夜。

学校除了家是本村的⽼师能够回家吃饭外，其他老师用餐是个大问题。校⻓为了解决驻校⽼师⼀⽇三餐问题，在学校⾥办起了⼀个⼩伙房。虽然条件有些简陋，但是解决了吃饭问题，省却了⾃⼰烟熏⽕燎去做饭的麻烦。尽管饭菜质量不⾼，吃的是粗茶淡饭。但⽐起那些村⾥的⽼百姓，还是好了许多。

俗话说，知⾜者常乐。⾃⼰内⼼也⾮常容易满⾜，因为在学校的⼩世界⾥，⼤家相互尊重关爱，⼈们相处得相当融洽。

光阴荏苒，随着岁⽉的流逝，昔⽇的⺠办教师⽣活，转眼已经过去了数⼗年。

我认为，⼈⽣每⼀次⻆⾊的转换，都是⼀次机遇。在知⻘的⽣活⾥，能够有当⺠办教师的经历，对于我来说，是⼀个难得历练。

这是我⼈⽣中最重要的起点，特殊的⼈⽣经历，使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知识和经验。农村纯朴的乡情，基层⽼教师那种“⽼骥伏枥 ，志在千⾥”的务实敬业情怀；⻘年教师那种勇于⾯对困难，不向命运屈服的坚强信念；还有那些吃苦、勤奋好学的孩⼦们，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高尚可贵精神品德，⼀直⿎舞激励着我向前，奠定了后来⼯作的坚实基础。

多年后，蓦然回⾸，往事历历在⽬。那时乡村⾥的⽼⽀书，学校⾥的教师、朋友，相处之间结下的真情厚谊，仍然铭刻在脑海，还有校园⾥清脆悦⽿的铃声，时常萦绕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