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上海隔离（四）

Tony Zhang

9月3号，当台风美莎克带来的狂风暴雨极尽其能事地搓揉推搡着东北大汉哈尔滨时；我们眼前的上海，漂浮在玫瑰红色落日斟满的香槟酒里，温柔惬意，我们和所有人一起，披上了同一道晚霞，携手谢幕今天。

大学同学彦文说了，哥们儿，你这是憋坏了吧！

孩子们说，风景不错呀！喝一杯没？没喝，不想喝，也不让喝，这可不像在新西兰免费隔离，每人每天还给一瓶红酒，尽管那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

这发生在隔离生活的第十天。

今天是9月4号，隔离的第十一天。

这是从下单到送货用了4天的泰国产山竹，5斤59块钱。因为没有看清楚发货地点，在2000多公里外遥远的云南昆明，从下单之初，老伴儿就惴惴不安，担心拿到手里的山竹会长出翅膀。卖家倒是好淡定，没有废话，表现出对自己货物及物流的绝对自信。开箱一看，果然，山竹新鲜完好，保鲜用的冰袋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温度。

山竹，在新西兰可是金贵的稀罕物。

今天跟帖转发了一个关于文革最新定性的连接，有朋友说，这个问题十年前就有了定性，看来我是在国外呆久了，孤陋寡闻。这在我看来，是非常大的事情。从小生长在大学校园里的我，对大字报大辩论大混乱，违背常理却叫嚣坚持真理，学生学工学农就是不学习记忆犹新。那个时候，5岁的我就能背出一百多个英文单词，那是我爸把这些单词写在废报纸上，用浆糊贴在我家的一面墙上的，他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占领了我很大内存的，挤压我快乐童年时光的这都是些啥东西，会有什么用。上初中一年级1976年的时候，高考还没有恢复，父母就忧心忡忡讨论我的未来出路，如果能进食堂当炊事员，那就很好，先说不会挨饿。那时候，美好未来只是一个概念，非常抽象，似乎相当遥不可及。臭老九的家庭出身对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几大明星职业只能仰视，如同等待天上掉馅饼，又好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样。

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是噩梦的终结，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救星，拯救命运之星，那是我的天上掉下的馅饼。

今天是9月5号，周六，隔离的第十二天了。早上测体温时，志愿者通知说，明天早上8.30要进行第二次核酸检测。

“张，徐大夫： 返国隔离期即将结束，为无憾于松江半月游，无论如何应该对上海松江府留点印象。现送上松江方言小品一集，供解闷。”

这是身在芜湖的沈伯沈老先生今天给我的留言，和一个全程吴侬软语的上海话小品。如果没有中文字幕，上海话和普通话完全没有交集，搁在身为北方人的我这里，有如鸭子听雷。但是，我从这份上海生煎中品尝出了东北饺子的味道，这是一份异域的贴心和牵挂。与此同时，透过隔离房间的门窗，还可以感受得到一些上海细节。今天晚饭没有平时我们要求的馒头，负责送饭的志愿者提前在电话上和我们打了招呼，送饭时穿着防护服的他特别敲了我的门，说给你们两盒米饭吧！今天没有馒头，没问题！偶尔吃一次上海米饭我们是可以的。过了几分钟，他又打电话给我，说再让人送一份面条给我，他这是担心我们吃的不习惯。酒店里像我们一样被隔离的人，应该有一两百人，还能被想着，感觉温暖。

还发现了一个现象，窗户外的停车场上，所有的车都车头向外，不知道这是酒店的规矩，还是上海的规矩。这是好习惯。

近几日，窗户外面的日落每天都有变化，相较隔离最初几日的黯然单调，色彩丰富了许多；上海老乡们也许都熟视无睹，不会特别在意这样的人间大戏，天幕的开阖；在我，却是一种惦记很久的念想和内心约定，坚信哪怕是隔着2厘米厚的玻璃窗，哪怕只是日落之后的余晖，都会绽放异彩。

这年，上海秋天的日落是很美的。

今天是9月6号，隔离生活的第十三天了。早上刚刚睁开眼睛，就有来自新西兰方向的祝福，今天是新西兰的父亲节。

当所有的父亲都沉浸在来自子女家人的祝福之时，隔离中的我们经历了各种美食各种礼物各种狗粮的诱惑和绕行；我们还经历了第二次核酸检测，同伴儿的干哕声和痛苦表情，是属于我的这个父亲节最最深刻记忆。当然，相较于经鼻腔检测，咽拭子检测就非常轻松了，出现不适，纯属偶然个例。

今天是9月7号，隔离生活的第十四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开始了。早上空腹体重比进来那天多了几百克，这是三餐准时，油水足够大的结果，也是我犯了老毛病，舍不得丢剩饭的结果。为了消耗掉这口剩饭剩菜，每天要加班一刻钟原地跑步，看来真是得不偿失。

早饭过后，开始收拾行李，为明天的出关做准备，“提早准备”是我们家的一惯做法。勉强坚持到上午运动放风结束，就都没有了今天以前的斗志，作息被打乱，被禁足的反人性副作用涌现，渴望自由的情绪蠢蠢欲动，心里长草，浑身懒散，百无聊赖，什么都不想做，只剩下捧着书本发呆的精气神儿了；人在，魂儿已经走到了马路上。尽管如此，吃饭和饭量却是没耽误，中午，还捎带脚把最后一个阿宽兰州牛肉拉面也消灭了，拉面味道好到不行，还被拍照立案备查。

天气预报，明天的哈尔滨，再有台风海神经过，大风大雨，飞机能否正常起降，让我们的剧集杀青，又起波澜。

9月8号，隔离解禁的日子。

上午11点，志愿者电话到房间，通知可以下楼，办理解禁手续了。

我们是三步并作两步，拉上早就准备好了的行李走出了关了我们14天的9055房间。手续顺利，几分钟就拿到核酸检测结果，和14天隔离证明（由此，自然生成健康绿码），旋即拉着行李走出酒店大门，对着湛蓝天空，深吸一口气，同时把14天的憋闷吐了出去！呼吸到新鲜空气，头脑才清醒，也才反应过来，因为这提前了一小时的解禁，酒店让我们这一拨子人最后这顿午饭没有了着落，当然，自由的代价岂是一顿饭能比拟的，这鸽子放的好！

“@徐曼 @Tony Zhang 

今天上海的天不错，有一点点秋的味道了，也终于可以续上回家的路。这路有点远，有点长。

迈出隔离房的那一刻，再回头看看那扇窗，静静的，毫无保留地把光迎入，照得屋内通明，除了在床上，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您的面前，谢谢您！

重获自由是需要好身体来保障的，能自由地踏出旅馆感觉真好！[强]

我家的香春树发芽了，鲜红鲜红的，送给您们，带着新西兰春的气息。一切又重生了！[玫瑰]”

以上，是李兄伟川的即兴祝福，谢谢李兄！他的这段话特别贴切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我也想说，14天来，是各位亲朋好友的关注和鼓励，是你们的不离不弃，让我们把这14天过得有了滋味，有了生气；你们的伴随和友情，必将一并铭记在我们心中，烙印在属于我们所有人的2020。

在松江闹市，我们随手买了几套焦香酥脆的上海驴肉火烧，我们如鱼得水，转瞬，就汇入了茫茫人海中。

今天是08/09/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