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婆婆

锦儿妈妈

忆我的婆婆

几次提笔，却又几次放下，不是没有语言可写，是刚有思绪，就已泪眼模糊，心颤动，不敢再回忆。迅速合上笔记，转身冲入卫生间，点燃一支烟，任眼泪泣涕而下，时常平复了心情后，却不敢再打开笔记了。

时光匆匆，与您结这段母女缘已有15载，分离已有一月，而您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闪现，常常感觉您依然坐在靠窗边的沙发上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在厨房忙里忙外的为我们准备美食，待我们下楼回家时，抬头，您总在窗边与我们挥手告别，虽然我们两家离得只有十分钟的脚程。也时常在我耳边响起您爽朗的笑声，但寻着那声音，再也看不到您熟悉的身影了。像一场梦一样，仿佛是那么不真实，却又真实的发生着。

　　我喜欢听您讲过去的事情，也常常坐在您身边刨根问底的打探您的过往。

60年代，痛苦的经历成为那个时代人永远无法抹掉的记忆。三年大灾荒，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的生命如蝼蚁般卑微，艰难地挣扎着，而面对求生的欲望，他们又是如此的坚强不屈。正是这段苦难的经历，改变了公婆的命运，也影响了他们的后代。

公公和婆婆都出生在河北阳原县，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虽然务农，但在那灾荒的年代，却常常食不果腹，野菜、树叶树皮，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婆婆时常饿得身上没劲，腿发软，心发慌，那时她才十几岁。公公比婆婆年长八岁，他已是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了，为了活命，公公只好与同村的伙伴一路向北，走进了大锡盟。当时锡林浩特市城南十公里处正兴修水库，公公就成了其中一名临时工人。这项工程对于当时只靠人力施工的年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项目了，几百号的工人，整整干了六年才竣工建成。直至今日，锡林浩特市的大部分景观供水都来自于水库，它的福泽沐浴了一代代锡市人民。

　　由于公公人长的好，又老实肯干，水库的负责人都很喜欢他，也常常把一些轻活交给公公干。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公公到了娶妻的年龄，家里同村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当公公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女方还是因他家贫，临时退了婚。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天赐良缘，婆婆正巧在公公同村的亲戚家小住。公公的人品最终打动了这位亲戚，把婆婆介绍给了他。没有婚礼，没有嫁妆，只有两家合凑了五尺布给婆婆做了一条裤子，就跟随公公走进了大锡盟。那年，婆婆刚刚16岁。

一间土房，一盘热炕，一台土灶，几个瓮，一个小红衣柜就算是一件像样的家具了。吃饱穿暖才是头等大事，虽然是比在老家好了一点，但还是不能满足胃蕾。大部分都是没有细粮的，偶尔供应些白面，婆婆就只和一小块儿，正好做一碗面，她是用筷子夹断面来看生熟的，从来都不舍得尝上一口。一碗面，公公吃的尽兴，婆婆看着也是一种满足的幸福吧。剩下的面汤婆婆放些许杂粮来填饱肚皮。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把每一个子子孙孙都照顾得妥妥贴贴，唯独没有关爱过自己。

　　几年的时间里，婆婆依次生下了大哥大姐。也许是老天眷顾，这一方土地上长满了一种叫苦菜的野菜。长在土地外，绿绿的嫩叶，拔出根来，白白的嫩芽，胖嘟嘟的，奶液从根部断裂处流出，营养价值极高，有降糖、降血脂、下火等功效。现在北方的我们也常常食用，正如它的名字，吃起来苦苦的，有点儿像苦菊的味道，总也吃不腻。到了夏天，婆婆家的饭桌上，顿顿少不了它。婆婆说正是因常吃苦菜，所以她的奶水出奇的好，每一个孩子都养的白胖白胖的。她说的时候又亮出那爽朗的笑声，脸上洋溢着幸福。

婆婆说大哥大姐是最省心的孩子。

第六年冬天，通过工人们的艰苦打拼，水库终于竣工，工人们也逐渐被分流，只剩下十几家。婆婆和公公商量好去蔬菜四队做菜农，这样既可以有菜吃，两个大人也好都上手工作。由于我先生的降生，被耽搁了下来。没曾想，就在这时，锡市水利队成立，把剩下的十几个工人都纳入到水利队，公公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水利队职工。

婆婆说我先生是个福星，也是最调皮的孩子。

第二年春暖花开，公公婆婆带着三个孩子搬回锡林浩特市水利队家属房，按人口分得了一间半四角硬平房，总算是有一个暖和像样的家了。

　　待孩子们稍大一点，婆婆就开始四处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了。婆婆没有念过书，只能靠干苦力，不管什么苦活累活，只要是有钱挣的，她都去干。当时设备不先进，下井用的水泥管都是人工做。那种活计非常的累，水泥拌上沙子、小碎石子和均匀，一锹锹铲到模具里，待第二天凝固后，拆开模具，一根水泥管才算做好了。反反复复，常常累得她直不起腰。

有盖房用小工的，婆婆就去和泥，给瓦工一锹一锹把和好的泥用铁锹扔到高高的墙上。一个女人干着男人都嫌累的活，她却从不抱怨，对生活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就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婆婆也会把家收拾的干净整洁，家人的衣服也是家属中穿的最干净的。她精打细算的安排着全家人的生活，每到月底把从牙缝省下来的钱，他家三块，你家两块的借给亲朋们应急。

大锡盟的冬天，冰天雪地，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让人们伸不开手再做外面的活计了。常常一场大雪过后，雪都快没过窗户了，迫使人们躲在家里。我到要感谢这冬日呢，可以让辛苦的人们稍作休息。

　　婆婆虽然没有文化，但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到了冬天不比夏天那么累，但也是个大忙人，热心的她是周围人们的免费理发师，还是免费的裁缝。离过年一月有余，左邻的、右舍的、前排的、后屋的，一叠叠、一块块布料就送到婆婆家。她靠着一把尺子，一把剪刀，一台缝纫机，帮人们赶制新衣。不管是大人的、小孩的、全套的、半身的，婆婆都做的仔细认真，精致合身，从不马虎。年年伴随着缝纫机的哒哒声奏响新的一年。剩下的边角料，她也会做一些鞋垫送给邻里，家人常常睡醒一觉了，婆婆还在灯下忙碌着。

　　与我先生相隔四年，婆婆最小的儿子出生了。婆婆说当时家里不富裕，是不想再生的，受医疗条件所限，不得已才将小儿子生下来。月子刚刚坐了20多天，她就又去干苦力了。日复一日的劳作，终于让她不堪承受，患上了腰病。家人们劝他去医治，舍不得耽误挣钱，也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的那几元钱，扎了几天针，她就放弃了。渐渐地，她的腰越来越弯了。她与我讲的时候还埋怨自己，由于忙于挣钱，小儿子受了不少罪，脸上满满的心疼。

婆婆说小儿子是她最牵挂的孩子。

孩子们在公婆的羽翼下渐渐长大。当了兵，念了书，接了班，都有了理想的工作，不用再受她这般苦了，这也是婆婆最欣慰的。

待孩子们结婚生子后，婆婆又开始帮忙照看孙子、外孙。一个个孩子她都带的精细，磕碰都少有，同时还不耽误给家人做饭。她整天托着弯弯的腰忙忙碌碌的，还心疼家人们上班辛苦，其实上班的我们远不及她带孩子做饭累呢！这样的工作持续了十几年，直到孙子们长大。

　　婆婆60岁那年，在大哥的帮助下住进了楼房，相比平房，自然是舒适多了。婆婆说，我常常吐痰，老邻居们还调侃我，说老了去谁家都嫌弃你咯！这楼房里垃圾桶、卫生间，一口痰吐下去，水一冲就没了，多方便。说的时候，她笑了。

就是那一年我走进了婆家，我和先生在婆婆那栋楼的顶层租了一个阁楼，摆了个床垫，领了证，就开始了艰苦的打拼，婆婆每天给我们变着样做可口的饭菜，虽没有先前那么累了，但总也为我们捏着一把汗。

婆婆是个聪明又宽容大度的女人，她可与你唠家常，却从不说闲话，以至于无论婆媳间，姑嫂间都相处融洽，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母慈子孝。 我常说婆婆家是“中转站”，全家老小的喜好，她都记心上，无论哪个儿女送来美食，她都不舍得吃，打包装好，待另一个儿女来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无论早晚，都有好吃的端上桌来。

　　一晃四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了房，有了车，更重要的是迎来了儿子的降生。公婆又开始忙碌起来，“那宝儿”、“那宝儿”时长挂在嘴边，对他疼爱有加。孩子挑食，婆婆天天给他开小灶，前后追着一勺一勺给他喂饭。一把屎一把尿同我的父母一起把孩子带大。就在前些日还说要看他考上大学，这次您却食言了。原以为还有许多时间伴您左右，尽儿女孝道，承欢膝下。没曾想三日前还在为我们准备美食的您，再见那日却是永别。十几个小时与生命的赛跑，我们输的一塌糊涂，就此阴阳相隔。任凭家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唤不醒您紧闭的双眼，抓着您渐渐冰冷的双手，想把您挽留，却是那么的无力，您的生命永远定格在73岁。冥冥之中，您的离世与您刚强的性格如此相似，不为儿女添一点麻烦，走的如此的决绝。而您这次却错啦，我们好想让您麻烦我们。您去了哪里？去了天堂，还是转世投胎？这一刻我信了，信了有天堂，信了有来世，我不寄希于这些，还能怎样呢？

　　此篇送给我亲爱的儿子，十岁的你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不要忘记奶奶的恩情，学会感恩。在你遇到困难时，试着学学奶奶的坚强。在你与人相处不融洽时，学学奶奶的宽容。奶奶虽然不在了，但她已经为你铺设了一条平坦大道，她的精神将伴你一路前行。

此刻，我坐在窗前，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想着您。我突然领悟到，当您坐在这里时，在想什么呢？大儿子家还有馒头没了？女儿家还有油饼没了？二儿子家还有包子没了？远方的三儿子家最近有朋友来吗？该捎些豆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