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棵晚熟大杏树

王宏

<p>  我老家的院子里曾经长有一颗杏树。这棵杏树在我们村甚至周边营子(那里是这么称呼)都是很有名气的。之所以有名,不是它树形长得有多好看,也不是它长得有多高大,而是它的结果期很是晚。因此,知道它的人们,对它印象深刻记忆久远。</p><p> </p><p> </p> <p> 我们那里依据杏树结果期早与迟,把杏树分为早杏、夏杏和晚杏。同时,我家那里的杏树,以应季——夏季出果的品种最多,其次是早熟品种,比如人们常说的“五月先”(其实是阴历五月)。而晚熟品种则不多,甚至非常少。</p> <p>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时节进入九月下旬,天气明显感凉,几乎所有桃树杏树甚至李树早已功德圆满解甲归田,而真的有杏树,竟还果实青青挂满枝头慢条斯理待字闺中,这事罕见你不相信吧?告诉你,事虽罕见但是真有。在哪里?在我家院子里。这几乎是周边十里八村唯一一棵,“血统”最正宗的晚杏树。</p> <p>  有文献指出,杏树主要分布在黄河以北地区,而且品种繁多。成熟的果子,果味主要分为纯甜和甜酸;按果肉与果核脱连性,分为干核杏和连核杏;按核芯味性,分为苦核性和甜核杏;按果肉含水量多寡,分为硬肉杏和软肉杏;按成熟后果实大小,分为大种杏和小种杏。果熟后的果实,颜色红黄为主(也有银白)交织百态,香味扑鼻,一看就使人垂涎三尺,难以抵挡美味诱惑。按成熟期早晚,分为早杏、中杏和晚杏。</p><p> 我家这棵杏树树高达15米以上,主干最粗处有,树枝向四周延伸围扩可达二十多米。我无从考证它是从哪年开始有的和谁栽种的,不过它斑驳粗糙的深褐色树皮和钻天一般矗立的树身,已经无言述说了它的高龄身世。</p> <p>  单说我家这棵树。当本村和本地几乎所有的杏树在农历五月节前后开始红黄飘香时,它的果实则刚刚脱蒂不久青涩毛长,就好像完全不是一个族类一样。成熟期要拖延到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比其他家的杏树晚达45天左右,这性子也真够慢的。</p><p> 正因为成熟期明显晚吧,就像妇人大龄得子,难以给婴儿提供足够的奶水哺育。即气温较低,不利于植物光合作用积淀养分。于是,这棵树接的果子,尽管也算密密麻麻压满枝头,以及果形饱满。但初熟的果实甜中带涩,只有完全熟透的时候,才变果肉厚实汁满甘甜。</p><p> </p> <p>  我八岁的时候,父亲结束长达十一年的军旅生涯转业,带着和母亲随军的我,一家三口从陕西省宝鸡市回到了原籍老家。因为刚回到老家的父亲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们只好暂时住进了奶奶的老院子。</p><p> </p><p> </p><p> </p> <p>  于是刚有的记忆里便存下这棵树。其实这棵杏树原不属我家的,应该属于奶奶和叔叔家。</p> <p> 由于稍事安顿下来后,父亲从这个院子里买了三间房,还有院子里的一片地。没过两年,叔叔从我家院子西宅基地侧盖了新房。于是经协商,老院子的五间房子都归了我家所有。顺理成章,这棵树随它生长的地界“产权转移”,变成了我家财产。</p> <p>  我记得院子里与它邻生有一棵“花红果”树,实际上是学名海棠果树的,两树依次排开,也长得枝干叶茂。后来因为海棠果树比较容易生毛毛虫,这样两棵树的树枝交叉穿入,海棠果树的毛毛虫容易蔓延到杏树上。于是,父亲忍痛割爱丢卒保车,果断把海棠果树果伐掉以保杏树平安。</p> <p>  农村人家的果树往往不是供主人享用的,果实成熟后想的主要还是卖了换钱;也不是家家都有杏树栽植;也不是家有杏树结的果,更比人家的多和更好吃。尽管那里大多的人是“庄稼耙子”(农民戏谑性自称),裤兜比脸还干净,不过你把杏拎到二里外的“沈阳二院”(辽宁省109战备医疗队驻地)或三里远的小城子(公社所在地),再或背去一二十里外的韩古屯大队——那里有国营保国铁矿,最后总是剩不下。</p><p> 当然了,不同品种、不同品质、不同时期成熟的杏,价格是不一样的。在我们那里,“大喷”(集中成熟上市期)的“大路货”,好杏也就五分钱左右一斤。而我家的晚熟杏,则“蝎子粑粑——独份(毒粪)”,物以稀为贵嘛,可卖到一毛多钱一斤,比那些应季品种高一倍以上。</p><p> </p><p> </p><p> </p><p> </p> <p>  我家卖这种杏,给我印象最深的有这么一回。</p><p> 那是中学一年级那年,正值我家的这棵树杏熟了的时候,庄稼人最怕“货到地头死”,照比到校上学,卖杏换钱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此时听说该矿正在举办“六大企业足球邀请赛”,看球的人肯定多,这消息不禁让我喜不自胜。机会难得,天助我也。于是,我决定向班主任老师请假卖杏去,心想“给不给假我也要去,爱咋咋地吧!”。</p><p> 不过老师倒是体谅欣然允诺。于是,我便担着两土篮子杏,急急忙忙赶赴宝国铁矿。虽然路途有二十里远,我年少身也矮,但毕竟是“年轻”,“青荒子走远道,全靠身板经造”。作为农家孩子挑担子走远路,也不是头一回,所以这个活儿完全吃得消。加之心想着揣着钱票子回家,顿时喜上眉梢不觉得累了。</p><p> 我把杏子摆到观众席最后面的路边,也不用吆喝,人群自然看得见。纷纷围拢过来,对这个季节竟有杏子卖,既惊讶又欢欣,对一毛钱一斤的价格也无计较。结果,40多斤的杏不到小半天便告罄。当然,这天的收获还有现场看球赛。</p> <p>  回想我家这棵百家难寻的晚杏树,用后来年代国家、社会以及人们构建的经济角度去衡量,真是弥足珍贵不可多得。谁拥有就意味着谁因它而增加比他人多得多的收入,甚至因它而发迹转运。</p><p> 可惜那时对此茫然无觉,只能卖点钱小喜便罢。不过即使有那个意识,当时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深怕被官家割了“资本主义尾巴”。特别是父亲身为共产党员生产队长,走“社会主义道路”必须以身作则,即使家有这个“独有”的来钱道,也得让它荒着不能贸然上路。</p> <p>  在我家看来,这棵树就是我家的一员,它无声无息地来,一尺一尺地长,无私地为家里遮阴,悄悄地给家里奉献。它最初伴着我奶奶迎接父母和我,游子梦圆远道归家;接着与它站立的土地一起,划入我家的户口;四十多年前,我当兵离家,与它告别时,分明看见它挥舞着欣长的手臂,默默向我招手,即使我走到村子的尽头,它仍执拗的手臂高杨,目送我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的孤线;服役十载每次探家,它都张开温热的手臂,迎接进门的我,当然还有父母。他们映入我眼帘的,是没有前次那么坚挺的腰身,和比前次加深了的皮皱;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个日子,我的这个杏树亲人,从我家老院子悄然消失,结束了它傲然骨立默默奉献的一生,也没能留下一子一孙。</p> <p>  老杏树“离世”有三十多年了,我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怅然。每次回老家看着老杏树曾经矗立的地方,垂首默立,浮想联翩。</p> <p>  它是我童年时代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深深镌刻在我的灵台上,常常泛起我心中的涟漪。我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看见杏树或接触与杏树有关的事物,立马想起我家的那棵老杏树,身上油然涌起一股温馨惆怅之潮,拉我鹜然穿越时空,切换到清贫而纯真的童年少年时代。</p><p> 时至今日,我对杏树有着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而我家那老杏树更让我尊敬与思念。它曾经看着笑着我家祖孙团圆,看着护着我长大,看着哭着我奶奶先去,看着扶着我父母变老,看着叹着我亲人相继离家远去。而它也在家“人”的看着悲着中,结束了自己有益不悔的一生。</p> <p>  回顾老杏树的岁岁年年点点滴滴,对它思念的同时,又让我忆有所思,思有所悟,它的身上蕴含着深刻的人生与做事哲理。</p><p> </p><p> </p> <p>  它的行为方式,既有与其它杏树共同之处,同时也有与众不同。</p><p> 它胸有主见,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在大多数同类开花结果时,它不急不躁稳坐帐中,不凑热闹,不怕孤单,不跟风,不瞎跑,不随旺季凑热闹。</p><p> 当逢季之时杏树大军拥挤独木桥时,唯有它退避三舍,不相争,淡定面对,不怕别人抢风头,忍受孤独和非议。</p> <p>  必要的等待,必有不菲的收获,笑到最后其笑更灿,老天总是公平的。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压轴大戏看我演。晚熟杏适时上市弥补淡季作用独特,深受景仰和欢迎。另外,因其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一物难求,“物以稀为贵”,所以它身价高企,换来更多价值。</p> <p>  寒来暑往,老杏树花开花落,渐渐老去,再与众不同功勋卓著,也避不过生命规律枝枯终了。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的一生更有价值,更能得到正义的敬仰。</p><p> 同时,它的这一特质,对人们在面对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常态下,如何突围并最终取胜,有着非常实际的启发和效仿意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