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坝河畔的传奇

程志

水是生命之源。起初的我，只是隐没于崖岩中的一掬清泉；     水是有灵性的；涌动着，探索着，我渴望出路；山涧的落差给了涓涓小溪不间断的势能积蓄；迂回在岩石、树隙之间，我环顾寻觅：——啊，原来一路上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同伴，我们亲密的相互挽紧臂膀，欢乐的唱着、嘻笑着不停地奔泻，越聚越宽阔。 流经过最后一个坝子滑泥铺后，我汇入了白吉河、盐井河…… 滑泥铺是一个富饶又美丽的村寨群落，穿行于两岸的十一个生产队之间，风调雨顺的岁月使村民们能过上平淡的日子。 正是因为有了人居，就传说出许多的故事，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正是因为许多的故事，让当年情景的剧中人，愁云望断，梦绕魂牵； 这不，停在山垭囗的小车上，今天又送来了一批曾经的故人。往是并非过眼云烟，记住的永远也忘不掉——那不是五小队的‘江’吗？四十年了，多情青涩，依旧尚存。四位女士的姓名巳经记不准了。 远远的，他们支上了三角架。每次总是被人们选为背景，皆缘为我那诱人的玲珑曲线。   闭住呼吸，在连续的‘咔嚓’声中， 我时而扮一下窈窕淑女，时而的又勾露出些小妇人诱惑的慵懒媚态，绝对的演技派，他们应不难从中识别。    水是感性的，可载舟亦可覆舟，偏好不定。可我不知为什么，就像长年劳作于此的农人们，一下子就深深的喜欢上了这群年青人。是苍海桑田还是无心插柳？在左岸的五小队我勾勒了一汪深潭，并沉积出一月芽状的小岛，他们称它为‘珍宝岛’。盛夏，卵石与沙粒间长满了齐膝深的青草，微风中摇弋着为人痴恋梦幻般的十样锦花丛，曼舞生姿，为了他们，为了他们仅存的那一丝丝唯美和浪漫的欲望，铺洒了出一片恬静迷人的沙滩。 年青人，因精力充沛而难耐寂寞，因劳作平淡而期盼蹊径，往往干上两三天的活，就相邀島上来放松一番。岸边，六个男生脱的只穿条内裤，六双鞋各人发力抛向小島，所剩衣物由小王顶在头上从浅水滩上島。 长年累月在农田耕作的山民们都被晒的黝黑黝黑。可是知青们却依然保持着一身的白晢，健壮的身躯肆无忌惮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应该是到河里来洗澡吧？由不得让你心动。不知谁喊了声：一、二、三！‘二刘’带头，飞身跃进河中，接着其他人也‘扑通扑通’的侵入了进来，毫无办法，任他们放纵吧。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他们或顺流，或逆流，或在两岸之间来回的穿棱。有的像青蛙，手脚并用；有的像小狗，胡乱的拍打；有的像死鱼，肚子朝上……大声叫喊着，相互追逐着。一阵疯狂后，终于回到了小岛的沙滩上。不得了了，只见他们脱下湿淋淋的短裤，凉在了卵石上，一个个的竟然赤条条的就平仰在了草丛中，接受起阳光的洗礼了。这场面，惊的我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赶紧的失魂落魄的向下游逃遁而去。 正是因为有了人类，才能创造出了财富；正是因为财富多了，才触动了各自利益；正是因为利益熏心，才引发了许多纠纷。没想到的是，滑泥铺有史以来仅有的一次群体械斗，让五小队的知青们卷入了其中，大打出手，一战成名于十里八乡。而成因，真的不好意思，却是祸起于我……开春不久，农民们陆续开始泡田作田埂了，然后是下草肥、翻犁、耙平、育秧、插秧。事件发生在之后的那段日子里。盐源地处高原，长年的干旱抬高了我的身价。人们在我的上游，修筑了一个有近十丈高的大坝，把我拦腰截断，堵出了一池巨大的湖泊。水位抬高后，就可以把我引入两条同期修建的水渠，沿左右山腰蜿蜒而行，得以灌溉坝上数千亩的稻田，而这就是十一个生产队农人们得以生息的命根子。每个生产队都可以在流经自己地盘上的渠边开三个放水的口子，平时用挡板关死，根据大队部统一的使用计划，今天上午是某队放水，下午是某队放水，晚上又该另一队占用，如此这般轮换，倒也平安无事。一日，五小队的一大片稻田突然干枯了，原来是好几段田埂被路过的牲口踏塌了，出现了渗漏。这还不急坏了管水的周大爷，赶紧让队长老董安排人重新修整好田埂。覆水难收，就这么干枯着也不行呀，不过，今天一整天都是其他的生产队用水，怎么办？傍晚时分，我看见周大爷悄悄打开了那片稻田上方的水口……上风上水真的给他们全占了，一点也不吃亏呀。不过，这祸事也就跟着来了：下游今晚轮值的二小队马上发现了问题，一支小小的巡逻队逆渠而上，不一会就查到了这处现场。三块挡板早就被周大爷藏到了不知何处，不过人家早有预防，好鬼呀，还自带了板子。接下来带队的安排了人把守住了水口，其余的不敢懈怠，又一趟趟的前后检寻，折腾到天亮。这不，一早，二小队的队长带上七八个壮汉找上门来了，在瓦窑前堵住了这的队长老董。昨晚要了点水，今天就要还他们，这倒无妨，只是出言不逊，围住并不知情的老董一阵谩骂。这还不惹怒了一旁的的知青们，‘大刘’的手指几近触到那个最起劲的人的额头上：“你想干什么？给老子滚回二小队去！”看的出，那人并未把这些一介书生放在眼里，忽的一记耳光扇了过来。我吓的大叫起来：小心呀！大刘还真有两下子，敏捷闪开的后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就势一带的同时，侧蹲下身躯，在对方刚刚倒向他肩头之际，借着他的力量使劲往自己后上方一抗，托住来人大腿的右手再发力一撩，那小子一下子翻飞到了大刘身后，背朝下重重的被摔在了地上。 漂亮！一个标准的‘大背摔’！这一家伙，可让双方围观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本方的喝彩声竟也没能及时跟进。恼怒成羞来人再不敢小视这帮知青了，只是揪住老董不放，想要把他带走，另几个就开始在四处搞起破坏来，见什么就打砸什么。一矮个子的家伙猖狂的闯进了晒坝，一连踏烂了十好几个刚作完的泥瓦坯子。这还了得，为了赶在收工前能及时晒干这些泥坯，那是‘江’在瓦窑忙碌了一早晨的心血呢！TMD，只见‘江’一记重重的右手直拳击中他面门，好狠呢，那位还未曾倒地之前已经给打的满脸开花了。玖哥一个箭步跃上老董身后的石台：放开队长！哪个不要命的再不松手老子就一扁担劈死他！知青们全都冲了上去，混战之中，棍棒相舞，血肉横飞。吓的胆小点的妇女和小孩子们赶紧躲到远处去了。爱屋及乌，打的好，真带劲，像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望着那高高举起的扁担，面对着这群年轻气盛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们，对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在围观助阵的众农人的哄笑声中，一个个灰溜溜的掉头而逃了。这也难怪他们了，二小队也还真有四位知青，是‘江’和玖哥的同班同学，可全是女的，所以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却是另一番的感觉了，哈哈。不过，这边也有小小的损失，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块卵石砸掉了‘江’的半颗牙齿，弄的他这一向老是用手掩着嘴说话，让我好不心疼。第二天，队长老董只得去大队部 ‘背书’了：辜负了毛大爷他老人家的嘱托、教育无方、管理无序等等等等。谁都看的出来，在所谓的‘背书’中，他那不时微微后咧的嘴角间，是一副按捺不住的得意，只是强忍着没好意思笑出声音罢了。为了保护知青们，他主动揽下了全部的责任。同时，他也享有了胜利者应有的一切：正是因为这群勇敢的年轻知青们，从此，让他得到了所有潜在对手们的不得不示弱和无奈的尊重。 并不是每一天都有欢笑；并不是每一夜尽作好梦；并不是每一战皆获全胜；并不是每一次爱的倾注，能会析出结晶。这是极其阴暗的一天，早上，知青们饲养的那只小狗出事了。小熊，名字是‘江’给起的。顾名思义，它有一身闪亮的黑毛，个头小小的，胖乎乎的，颈下有一小片白毛，圆圆的亮亮的一对大眼睛，真是像头小黑熊呢。老唐是队上赶马的，那次他们的马帮经过劳改农场，一只小黑狗好奇的跟在他们马队后面追赶，就这么的它被抱了回来。显然，它的父母是部队里的成员，品种绝对错不了。‘江’好说歹说还用一个大搪瓷茶缸才从老唐那把它搞到了手。因为可爱的小熊的到来，全队的男女知青们都挺兴奋，自然，它就特别地得宠，这个抱哪个逗，经常有硬糖或是饼干之类的特殊待遇。对于他们这帮远离城市的知青们来说，沧海茫茫然，每一番相逢都是一种缘分。因此，大家都把它认同为是五小队知青中的第十三人。一旦把它带出屋，它就跟你撒欢，一个劲的围绕着你的两腿转圈子，显得分外亲热。很快的它就学会了知青们给它发出的所有指令。比如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转过头来；说‘过来’，它摇着尾巴就奔了过来；你指着一只鸡或是一头猪示意它，它马上就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汪汪’的发起挑衅，撵的鸡飞猪逃。每每这一刻，大家都会被逗得开怀大笑。物极必反，它真的是如此的命薄呀：知青们房间的大门坏了一扇，是门轴座垮了。晚上，他们就凑合着取下门板，斜靠在了空洞的门框后，大有夜不拾遗之民风。坏就坏在这块门板上了，它靠的太陡了。清晨，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周进强转悠到知青院内玩，从未掩的门缝隙中见到在堂屋中地上酣睡的小狗，就推门而入，谁知道，厚厚的门板竟倒向后方，重重的砸了下去。‘江’闻声从厢房中跑出来，呆呆立在门外的小男孩，只是无语的指着地下的门板，他是被吓坏了。‘江’大声呼唤着它的名字，它没有反应，身体扭曲蜷缩，并不断抽搐，这意味着全身骨骼都被压断了，它鼻腔里“嗤嗤”喘着粗气，出气多进气少，稠酽的鲜血从它的嘴巴、鼻子慢慢溢出……不幸，正在梦中的小熊，甚至还来不及跟它主人作最后的道别，一命就呜呼了。怎么处理它的遗体？这让‘江’纠结了许久。一年到头劳作的农人们，仅仅为了吃穿还操心不完，谁又有多少多余的闲情逸致的投入呢？死了个把鸡狗牛羊的，只消扔进粪坑作肥就完事了。他先是在菜园边上挖了个土坑，后来又放弃了。一则是担心牲畜会来拱开；二则还怕贫下中农们说三道四，影响不好。这一个突如奇来的打击，对于他们尚且稚嫩的身心是相当的沉重了。在不太出格的情况下，总应该有个像样子的形式呀？！当下还没兴什么‘宠物’一说，但是，它真的是知青们的一个心肝宝贝，是他们流落于此过着与人佣耕的日子中的精神寄托，甚至是一种化身——知青们命运的化身。‘江’提着小熊的尸体，一行四人下到了河滩。他们选择了水葬，一种并不起眼却是级别很高的方式。看不出来，有文化的人就是不同，别具一格而且情深意长。‘江’他们拾了些河滩上的枯枝，用柳条扎捆出一个小小的木排，将小熊轻轻的放在了上面。银子和二刘两人抬着木排淌入河中，在最后那一刻来临之际，他们回头又看了一眼岸边上的‘江’。我发现他再也忍不住眼眶中充满了的泪水，在背过身的同时，慢慢的向后摆了几下手指。小木排被推入了我的怀中，像一叶扁舟，随波起浮，时现时隐。我小心翼翼的托着它，不让它过早的沉没在水中，直到拐过前面的那道弯以后，一切都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了。 我能为他们作的，就只是如此了。 时光如水，很快的就又过去了一年。开春之初，河中的水流还很小，宽阔的河床裸露出大片的卵石滩，河心部分也只有没过脚面深的一点点浅水。有点经验的农村孩子们，会在这浅水滩上筑起一道拦鱼坝——用锄头将卵石堆积成一个八字形的小坝，将流水引向中间的缺口处，在那放上一个竹编的簸箕，再压上一两块石头，即大功告成。山里的鱼儿个个都修炼成了精，白天窝在石头缝里，夜深人静了才溜出来寻食。‘渔民们’一般会在入睡前进行一次捞捕：提着煤油灯，在八字形的小坝的上游几十米方圆的浅水滩中来回的趟着，把惊慌失策的小鱼儿赶的乱窜，在水流的作用下被冲到缺口处的簸箕里，就再也无路可走了。这时，只需将簸箕中的小鱼儿倒入篓中就可以得胜而归了。如此，一清早再重复一次，大概总共能收获两、三斤呢。那种小鱼儿虽然只有小手指般长短粗细，想必一定极嫩，吃起来香的不得了吧？ 夜深了，万物无声，只有苍白又冷清的月光，撒在了静悄悄的河滩。丛林深处，几柱电光摇栧中，悄然掩杀过来一路人马。待走近些，我才看出竟是那帮男知青们。肯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知青们原本设想的大快朵颐看来是没有可能了，大点的鱼都生活在深潭中，无计可施。这一新情报，让他们开始打起了小鱼儿的主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知青们的垂涎之心依然尚未泯灭。在河边，将脱去的鞋放在了一堆，我惊讶的发现他们居然还拎来了两只大水桶？！不可谓是有心之人，更不可谓之人心不足呀！初春之际，河水刺骨的冰凉，还有凹凸不平的卵石，一定会让光着脚的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过，相对于憧憬之中的美味鱼餐，这些都暂时算不上什么了。他们利用了山里人的纯朴，开始了沿途的疯狂扫荡。在向上游行走的途中，已经掠光了不知是哪几家安置的鱼坝，夜空里，欢笑声、吵闹声毫无遮掩。再往上走，就是深水了。他们停了下来，调转方向，开始了返回程中的捕捞。六个人一字排开，故作声势的趟搅，加上闪来闪去的电筒灯光，小鱼儿们哪见过这般阵式，一只只苍惶流窜，乖乖的被逼进了簸箕中，束手待擒。返回到原点后，知青们又继续往下游搜寻了一程，这才鸣金收兵。两桶？不可能，有半桶就不错了。看得出来，他们还意犹未尽呢，洗脚穿鞋时，还在激烈的讨论着中午到底是怎么个作法才好吃。真羡慕他们呀，在享受大自然，享受生活，享受过程的同时，更是在享受那美好的青春年华。 星移斗转，虽然有幸和他们相识，可是过去的故事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记下的只是故事外的零零碎碎。现代都市生活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纷太多了，所以，对那些事，大家都用一种模糊的概念去解释，那就是——缘分。虽然我曾经为他们承载过如此之多的美好，承载过如此之多的希望，但是，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一定更精彩，四十年之后，当清闲之余，你们还是要时常掂念着当年的那些农民朋友，要时常掂念着当年的那个小山村，要时常掂念着那条环绕在村边的小河呀。经历了挫折，才会更好的抉择；经历了苦难，才会更好的把握；经历了友情，才会更好的珍惜。你们 一直在我身边 从未 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