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程芬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亲可敬的母亲已离开我们五十六天了。

今天是母亲八十九岁生日，从我记忆中母亲从未做个生，本想今年好好热闹一番，菜谱我都计划好了，母亲却未等到这一天。回来给她做的竟是冥生。

母亲一九三二年出生在衡南隆市一个殷实的家庭，虽算不上大家闺秀，可称得上小家碧玉。从她八十六岁的照片就可看出年轻时的母亲是美丽的，着装非常精致，爱干净整洁，温柔大方，端庄得体，是位优雅漂亮的姑娘。

　　母亲十七岁时，外公离世，家中的负担 全落在了妈妈身上，为了全家生计，妈妈在自家帮外婆卖点成药，常常一人从衡南隆市步行到衡阳市购药品，第二天又背着沉重的药材包独步六十里回到家里摆点小摊；有时又挑担高粱去栗江、柏坊等地换酒回来，除了自家卖点外，又走街串巷去卖酒，经常独自一人挑箩排担，早出晚归。在那段艰难困苦的年代，母亲吃尽了苦，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嫁给父亲后，学做了裁缝手艺，常年从早做到晚，尤其是到年边，为了赶制衣服，常常做到深夜十二点，每天靠喝浓浓的茶水提精神。不到十岁的我也帮妈妈做点缝纫上的零活：给裤脚口缲边，给衣服锁扣眼；妈妈不仅裁缝手艺好，厨艺也算一绝，村里的大小喜事都找她掌厨。有一年，村里接连三起红喜事，都请母亲。母亲不好推辞哪家，只好靠浓浓的茶水度过三天，那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啊。母亲没一句怨言，能吃常人吃不了的苦。改革开放，家里的日子有所好转。岁月的磨砺已让妈妈变得坚强，勤劳节俭、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是妈妈的禀性。但好景不长，九十年代，单位倒闭，父母都没有了退休工资。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为了生计又重操旧业：摆地摊，卖点佛教用品。我恨自己无能养活两位老人。在经济状况稍有好转的情况下，我想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但妈妈是传统思想，去女儿家住不好意思。我便以照顾我小孩为由，才让父母停止摆摊。二零零五年来衡阳与我们同住。 等我小孩高中毕业了，才想起也带父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零零九年自驾车带父母去了韶山。

　　二零一零年，又带父母去了北京，这次去京还有所收获，以前父亲多次在县市省里反映要求享受退休工资待遇，但都未解决。没想到老父已在心里作好准备，一定要去国务院信访局反映，旅游的最后一天他不去参观了，一定要去信访局。没办法，我先生只好陪他去，国务院信访局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宣武区的一个同学给先生支了招，这才把材料递交上了。这次还有效果，春节前温家宝总理亲自走访了信访局，了解了一些情况。第二年父母便有了退休工资。

有了退休工资，父母便回老家住了。我也没强留，毕竟是自家好。

　　人的命运也许是天注定的，从我母亲身上就可得到印证。母亲是个苦命的人。人生的三大痛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 ，母亲就遭遇了两件，二零一二年母亲的小儿子我的弟弟因肺癌离世，我尽力挽救了弟弟五年，还是回天乏力。不知道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是怎样挺过来的，第二年我八十一岁的老爸又突然脑溢血去世。我担心我的老母亲，这次她能挺住否？我多次接她去我家住，她不同意，她说她要守着这栋房：让你弟弟和你爸回来能见着她。多心酸的话语，我的母亲怎么这样命苦。就这样，她独自生活了七年。

　　这七年中，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度过这寂寞孤独的岁月的。也许是靠她对佛教的信仰支撑着。她每天都念佛珠，她每年都要我们带她去南岳敬香。以前腿能走时还上南岳山顶，这几年有腿疾，只在大庙烧香拜佛，各个庙都拜到，很虔诚的跪着。

　　二零一七年，听她大女说海南三亚有尊一百零八米高的观音菩萨像，她有点心动了想去看看。我便立即买好机票，我想让母亲尝试坐飞机的感觉，也想让母亲看看大海怎样，这一年她八十六岁了。看，母亲在转经筒，多虔诚的佛教徒。

　　这次去海南，母亲还是玩得开心，也了却了我一桩心愿。母亲很爱美，这次旅行发现母亲特喜欢照相。每照一张她要仔细看看怎样。她见我照了一张手触菩萨像（远看），她也要来一张。十一月的三亚还是骄阳似火，母亲试了几个动作，还是找不到我先前的角度，累了，免强来一张算了。

　　陪母亲去海边走走，母亲开始不敢下海。在我的鼓动下，她拽着我的手慢慢地走向大海：感受海风的气息，听听海浪的涛声，感受脚下沙子被海水淘空那美妙的感觉…

　　这七年中，母亲节我多半陪她老人家过。说是陪她过，其实每次回家都是给老母亲添麻烦：村里有家人养猪是用豆腐渣和蔬菜米糠，不用饲料，所以他家一杀猪几分钟就抢光。母亲为了我们，零晨两三点钟就拄着拐杖走上一段坡路也跟着去抢肉，我说了无数次不让她去，她就是不听。我每次回衡，她都要送，即使不让她送，她也要目送你…

因为： 你的世界越来越大

常常忽略了她

而妈妈的世界却很小很小

只装满了你

你离家远去忘了回头

她却依然眺望

你放不下梦想

她却放不下你

这正应了龙应台的那篇《目送》：她望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站在路的这端，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这七年中，母亲的电话简直就是热线电话。儿辈孙辈的事要操心，兄弟姊妹及各亲戚的事她也要管，而且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以上，她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亲人们，心中唯独没有自己。我家每年过年的扣肉都是老人家提供，亲自炸的；每年的八角粉、辣椒粉也都是老人家亲自舂的；每年的腊肉也都是妈妈亲自薰的，老母亲对于我们是过于溺爱了。她把她全部的爱给了儿女们，可子女们给予的回报却是微乎其微的。

　　这七年中，母亲几乎是一个人过春节，大年三十煮四个素菜，叫上一声在天堂的老爸，这也算是过了一个节。想想多么凄凉，春节是团圆的日子，她却这么孤单的过。见母亲年年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好说歹说，母亲终于同意二零一八年春节来衡阳过。这年春节天气很好，我与姐姐一家陪她到南湖公园走了走，又带她去陆家新屋看了看。正月十六，特地带她去常宁罗桥樱花园赏了樱花，看着老母亲开心，我心情也舒爽多了。

　　母亲不仅很爱她的儿女们，也爱她的弟弟妹妹。姨妈得重病，母亲多次探望。就在二零一九年已是八十八岁高龄的母亲了，腿脚又不方便，两次去株洲看望姨妈，最后一次是十月份。两个月后，姨妈去逝，这给母亲当头一棒，母亲伤心得半个月吃不下东西。又不肯来我家。这样，这次伤心彻底把我妈击垮了。

　　这是母亲在中心医院留下的人生最后一张影像。在中心医院住还有效果，但住的是肿瘤科，听那些肿瘤患者的谈话和看见她们化疗的痛苦，我怕影响妈，我妈只知道自己是胃出血，不知道是胃癌。这样身体稍恢复些后，我妈坚持不住中心医院了。于是便回家住了一个月。由于营养跟不上，又发烧呕吐吃不下。这次，我妈主动要来我家了。

我在想，再次去哪家医院看？我妈相信附一医院，我两次找附一熟人咨询：消化科付主任说中心医院住可以，不必转院；又找呼吸科问，他说八十九岁了，且是胃癌，去中医院中西医结合治可能好些。

　　这七年中，她都是一个人生活。二零一五年腿部动过大手术，回来后也是拄着拐杖独自一人过。

这七年中，她省吃俭用，每月生活开支不到二百元，不是吃咸菜就是吃剩菜，一碗菜要吃几天。我们过年过生给她的钱她如数退还，而儿孙辈过生或有什么喜事还有亲戚家她是定要出钱的，而且大方得很。两次做白内障手术以及其它住院的钱一概不要我们出，全是从那不到二仟元的工资中省下来。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要给女儿媳妇、孙女外孙女共八人每人买件黄金首饰作纪念，当我看着那沓发霉味、纸币紧粘贴着一万五仟元时，我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是从她嘴里省下来的钱，这是牺牲她的身体换来的啊。我带着有什么意义，只觉得是沉甸甸的，母亲心意是好，但不应该这样做。以至于最后一次住院差钱了，我付了。回家后，她硬是从她七月份的工资中取还给我了。这样她没钱了，医院也就不去了。但八十九岁的母亲还耳聪目明，没掉一颗牙，思维相当敏捷。这样的母亲我不尽力挽救她，我真有点不甘心。可母亲态度坚决，也有点担心怕在医院突然老去。这样在家呆一个月吃不下东西，缺乏营养液电解质的补充各个器官衰竭至活活饿死。

　　母亲的最后一个月：开始在中医院住得好好的，一周后医生加了一瓶营养液——脂肪乳，母亲出现药物反应，紧接着呕吐鲜血、血压下降、心跳加速，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医生已下班了。值班医生建议我们回去，因妈要回家归老。我不断的电话联系兄弟姊妹商量只有找救援车马上回去。回去以后，再没补充维生素和电解质了，七月十三回去的，眼看她一天一天的不行，开始能说能走可吃稀饭、几天后只能躺在床上喝点米汤，也没力气叫我们了，需要什么就敲凳、再之后我们只有问她了，这时只能喝点水了，我骗她给蛋白粉给她喝，她还会说你给点好水给我喝，她喜欢喝村里古井刚打来的新鲜井水…就这样，到八月十五早晨叫她不应了，我赶紧煮点粥，姐姐舀点米汤，喂她一口叫她咽下去，她还知道咽，这样喝了半碗米汤；我赶紧通过微信视频让她心爱的孙女叫了几声奶奶，她虽然看不见了，但能听见，以为孙女从桂林回来了；后又喂她咽下了一口新鲜井水，也许她满足了，她的儿孙们都回来了，于十一点二十五分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儿女的牵挂，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用顽强的生命力走完了八十九年漫长坎坷的人生路，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思念……

失去妈妈，我就象断线的风筝，没有了飘荡的方向，心也被隔空无处安放，心中的话再也找不到妈妈倾诉了，对母亲的思念和伤感犹如春藤一样蔓延……

　　俗话说：父母在，生命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母亲，女儿好想您。女儿只能寄一份思念到天堂。您不要我外出拍照，说辛苦又晒黑了，我听您的，几乎不拍了。我就用去年拍的天然桃胶自然形成的灯，照亮你去天堂的路；我送上家里的茉莉花，用它的清香伴您在天堂好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