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 上 挎 子 队

邵 华

<p>  我们所说的挎子,其实就是侧三轮摩托车。它对我来说真是独有情缘,一是至今有着近四十年的驾龄,并且是既会开还会修;二是曾数次开着它去坝上,装回了不只一斗子的经历和故事。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汽车在中国还远没有普及,一辆带有边斗的挎子,既能坐人,又能装货,其实用价值是十分可观的。那段时间我正在万得摄影器材店做义工,他们那儿有一辆挎子,因为其他人都没有驾驶本,所以除了正常的工作所用,别的时候就成了我的专用交通工具。</p> <p>我在干公安时考下了驾驶本(那开车的就是作者本人)。</p> <p>  记得我第一次开着挎子去坝上是在1993年。国庆节的前一天,我给翟东风(那时已是中国小有名气的摄影家)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坝上?他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p> <p>  “十一”那天的一大早,我俩就满载(装了一斗子的吃的、穿的和照相器材)从北京出发了。那时的路窄弯多,但人稀车少。我一路以70-80公里的时速“狂奔”。那个速度对于汽车来讲可能在某些路段只是最低限速标准,可对于“赤身裸体“的摩托车来说,就已经是相当于人在迎着7~8级大风中奔跑一样!时间一长,那脸上的皮被风吹的如同与肉分离了一般。在走到一段刚刚下过雨的路时,我下意识地把车速降到了50-60公里/小时。而正是那降下的20公里时速,拯救了我们俩的“小命”(那时还年轻嘛)。车沿着弯曲的但却平坦的路向前走着,猛然我发现不到百米远的路少了一大截,我立即脚踩刹车板,手捏刹车线,可车仍在湿滑的路面上向前冲去。我那时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真是不顾一切地踩死刹车,也没想想用力过大会把刹车踩蹦的? 但因挎子只有三个轮子,所以它的刹车有效距离远比汽车要长许多。啊 ! 谢天谢地,在车距断头的路仅仅不到 2 公尺远的距离时终于站住了。惊魂未定的我俩看着那是一座被水冲毁的小桥,嘴里在不停地唠叨着:“真他妈的悬呐 !” 望着那湍急的河水,我心中彻悟着悬崖勒马之感。如今想来,那一次是我几十年摩托车驾驶经历中的最为惊险的一次,等人都到了坝上,我的惊魂似乎还在天上漂荡着!</p> <p>  坝上是一个俗称,那是我们所去的中国四大高原之一……内蒙古高原。它平均海拔在1000-1200公尺,东北部偏高,在1500-1800公尺左右。</p> <p> 到了我们的目的地——御道口牧场。遇到了一大帮清华大学的影友们。其中一位被我们尊称为大哥的郭海军(那时已是在全国多次获奖的知名摄影家)。一见到我们骑的挎子,立刻兴奋不已,手舞足蹈。非要我们把车上的东西轻装到最低限度,以便他能搭上车。原来他们一行人是乘一辆中型面包车去的,到了坝上只能是望路兴叹!其实坝上的路,特别是那牧场的路,都不是正经修的路,而是由马车和拖拉机碾压成的。他们每天只能是弃车徒步而行,在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坡上沟底乱转,其劳累之苦是可以想象到的。第二天一大早,郭大哥义无反顾地舍弃了他的校友们,挤上了我们的挎子。他那一米九几的瘦高个,好像在我们车上捆了一大截的木头桩,老远望去四下乱晃,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抛下车去。</p> <p>  初次开着摩托车到了坝上,虽没有什么路,但视界特别开阔,使人血液里情不自禁地就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撒野冲动感。于是我们开足马力,遇河(不深)涉水,遇坡(不陡)就爬。由于坝上已地处内蒙高原之顶,故而所到之处的山坡大都不很陡峭,摩托车的机动性又好,真是想去哪儿一加油门就妥妥的了。</p> <p>  那时的场景让人不能不联想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的机械化部队(其中有大量的摩托车,因此也俗称为摩托化部队)为什么能横扫欧洲大陆,大败昔日的各国列强们! 就是因为他们具有强大的机动性,指哪儿就能到哪儿,势如闪电。而我们搞摄影的人,腿要是跑的快了,做到能追云赶月,那不就拍起片子来更是得心应手了吗!正当我们得意之际,却一不小心来了个“车失前轮”。面对一片泥洼之地,我们都觉得一加油门就能冲过去。谁知才冲到一半,车轮就深陷烂泥之中而毫无脱困之力。无奈之下,我们三人只好把鞋脱掉,卷起裤腿,赤脚趟着泥水,把车上的器材都搬下车来放到一处土坡上。然后再一起连开带推,把那挎子弄了出来。幸亏那车仅有三百多公斤的重量,如果换成几吨重的汽车,恐怕只能是望车兴叹,无能为力了!</p> <p>还撒野不?陷在里头吧!(摄影:郭海军)</p> <p>把脚洗干净吧。(摄影:翟东风)</p> <p>  洗干净了脚,穿上鞋,然后重新上车恣意驰骋。乱转之中我们遇到了一位放羊的倌人,一瓶56度的北京二锅头酒是“贿赂”他的“最佳手段”。收了礼的他把那几百只羊赶来唤去,按照我们的指令,让我们尽情地拍照。谁知几趟下来,那羊倌竟然累的躺倒在地,说什么也不愿再动了。想必是他日常放羊时,从来都是悠然自得,懒散和随意惯了,像那般跑腿喊叫的力气活,真是难为他了。他的放弃,正好又让我们的挎子大显了一番身手,在那草原上尽情地赶着羊群奔跑,一不留神,也让我们成了中国当时第一个骑着摩托车放羊的人,如今这个已经是大为普及、司空见惯了。</p> <p>开着挎子放羊。</p> <p>  拍美了,玩累了。我们找了一处低洼避风的地方,挖坑支灶,点火做饭。一小锅热汤就着所带的干粮,中午饭就顺利地解决了。都说是温饱思困意,的确如此。我们三个人在那草地上,树荫下,三体一摆平,六脚十二叉地一躺,很快就各入其梦境之中了。</p> <p>树荫下。</p> <p>草地上。</p> <p>  睡得正香的我,突然被一阵阵的“轰鸣声”震醒。本以为是天变了,打雷要下雨。坝上地处高原,那天说变就变,不足以为奇。可睁眼一看,阳光刺眼,万里无云。怀疑自己耳朵的我支起身来,四下张望,寻声去找那轰鸣声的来源。望去不远处那两位还睡的挺香。仔细一听,原来那震耳的“雷声”是从郭大哥处阵阵传来。我从包里取出录音机(在前边的文中我曾介绍过,凡是出门创作,我必带照相机、笔记本和录音机三大件)。悄悄地爬到郭大哥那儿,把录音机伸到他的嘴边,录了足足有3分钟。那当中,我看到不远处的翟东风醒了,原本性格所致就不多说话的他,只是看着这边冲我笑了笑,一切就在沉默中完成了记录。</p> <p>  晚上,我们回到了牧场的招待所,当大家在一个小饭馆里围坐在一起等待吃手把羊肉时(和清华大学的其他影友们)。我把录音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中间打开,只听见那一阵阵如打雷般的呼噜声立刻在不大的屋子里震响起来。我对大家说:“请听听看,这是啥声音”?大家那时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唯有郭大哥探出他那瘦长的身躯,把头凑近录音机,听了一会儿挺起身板,手指着那录音机大声说道:“这一定是谁家的老母猪,在那儿......哼哼......哼吧”。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到翟东风已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是一边笑一边说:“郭大哥,你再仔细听听,可别搞错了?” 只见他还真的又躬下身去听了一会儿,结果是面露尴尬的表情站在那儿呆住了。这时一桌原本不知所以然的人都已笑的是前仰后合,其声之大差点儿把不高的小屋顶给掀翻了。后来这件事成了我们去坝上的经典段子。只要一说起来,就能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不胜乐哉!那一趟的坝上之行,虽然没有拍到什么惊世大作,但所经历中的故事却让人难以忘怀。</p> <p>早霞满天</p> <p>在大自然里,人是那样的渺小。</p> <p>秋色正浓。</p> <p>  有了第一次的坝上之行,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第二次。并且还组成了有三辆挎子加盟的小队伍。虽然做为摩托车的挎子在驾驶时很是劳累,乘坐的舒适感就更别提了。但在那汽车稀少的年代,做为机动车的挎子,已是相当不错的交通工具。从北京到坝上(指机械林场一带)有400多公里,几乎已经是挎子一天内到达的极限行程(约需10-12个小时)。当把车开到目的地时,久握油门的手想从手套里褪出来,都是一件很是痛苦的事! 因为那五根手指因久曲而难以伸直了。可那只是小事一桩,更大的磨难却在后边等着我们去经历呢!</p> <p>第二次的坝上之行,迎着朝阳出发,行驶在京城的三环路上。</p> <p>大有“风吹草低见挎子”之感吧?</p> <p>  一天中午时分,我们找了一处平地又挖坑支灶,烧火做饭,忙的是不亦乐乎。谁知刚刚吃完饭,天边就突然涌来了滚滚乌云,不一会儿原本明亮的天空就如同电影院里拉上了窗帘,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预感大事不妙的我们立刻灭火填坑,开上车就往住处赶。可是才走出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儿就砸了下来,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真有些轻微的疼痛感。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黑。就像一口倒扣过来的大锅,漆黑的让人无法辨别方向。其实那会儿才下午3点多钟啊! 我努力定了定神,凭着超强的方向感,带着大家向目的地驶去。</p> <p>暮色秋末。</p> <p>拆灶灭火。</p> <p>  那晴天时的沙土路,在雨水的搅拌下,很快就成了水泥路。挎子在比较平的路上走时,都会来回扭着屁股,赶到下坡时,一踩刹车,那车就横着向下滑,让人魂飞胆战,不知所措。遇到上坡时,只见那车轮打滑,泥水乱飞,可车却就是不往前走。对此,我们只好一个人把住方向,另外两辆车的人都过来一起使劲推,才把一辆车先弄上坡去,然后再走下来,一起往坡上推下一辆。没等把车都推上去,大家就已经累的是气喘吁吁,并且是里外都湿透了,那外边是雨水,里边是汗水啊!如此这般努力中,还有人在不停地质疑:我们走的方向对吗?说句实话,那时的我心里也没底,即没有路牌指示,更没有什么导航仪,可如果不赶紧走,大雨再下到夜里就有可能变成大雪,如果真的成了那样,我们几个就有可能“寄存”在坝上了。为了使自己和大家不放弃努力,我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喊着“请相信我,加油啊!”。那时,天上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似乎也在给我们鼓劲! 我一边推车一边想,上次郭大哥的呼噜声这次真的变成了雷声,还捎带着送了我们一场几乎销魂的大雨。这时,突然在雨声中传来几声惊叫,把我的胡思乱想一下给斩断在了夜色中。寻声问去,原来后边的一辆车不小心滑到了坡下几十米深的沟里,幸好没伤着人。我们其他人一步三滑地出溜到沟底,连推带拖,似乎用尽了毕生之力,才把那辆企图“自杀”的车弄回到了路上。</p> <p>  经过4个多小时的竭力奋斗,我们终于前行了十几公里,平均时速仅有3公里左右,真的还没有步行走的快。那时的我们已处极尽绝望之中,因为体力即将消耗殆尽。我心中在盘算着,如果方向没错,那我们应该快到了?当满怀希望又爬上一个坡顶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闪烁的灯光。那时那刻,什么是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如此那种绝路逢生的感觉顿时在一瞬间刻骨铭心,终生难忘。至今一想起来(只是那时的条件无法拍到照片或用其它方式记录下来),仍能让自己的心境激荡而难以平静。</p> <p>牧场的早晨。</p> <p>牧场的暮色。</p> <p>  当第三次再去坝上时,我们的挎子队伍已壮大到了五辆车。走起来已有了浩浩荡荡的大军之感。因为那时路上的车原本就不多,当一队摩托车由远而近,轰鸣震耳的从人们眼前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时,其场景是很拉风的噢!</p> <p>拍合影时,一辆车开了小差。</p> <p>  事后我曾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了《大众摄影》杂志上。结果一下成了全国闻名的坝上挎子队。</p> <p>留在坝上的光影。</p> <p>坝上“八月十五的月亮”。</p> <p>  那年我们车多人众,时间又较为充裕,就在坝上多呆了两天。最后一天拍完片子都已傍晚时分,也就随意放弃了往回赶的计划,又在机械林场多住了一个晚上。谁知仅仅一个晚上的时差,竟让我们在第二天付出了数十倍的艰辛。</p> <p>  天亮了,起床推门一看,哇!居然昨夜悄然落下了大雪,外边的天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按计划,整装上车出发,冒着风雪踏上了返程之路。一开始,挎子行驶在被大雪覆盖后连车辙印都没有,但较为平坦的路上时,放慢车速后还能正常行进,可是在走到一个有着之字弯的坡道时,就只见车轮飞转,车却不肯向前走半米。对此我们只好又采用合力分击的战术,先集中所有的人,有的用捡来的木板铲雪,有的用力推车,先把一辆车弄到坡顶,再走下来推下一辆车。仅仅一个回合,汗水就湿透了内衣,外面的寒气加上体内的热气在皮肤之间混合交错,让人倍感不适!区区不到两公里的坡路,让我们耗去了将近三个小时,大家累的是气喘如牛,精疲力尽!那时的我又想到了二战中大败于莫斯科城外的德国人,就是在风雪交加中溃败而逃,而那时的我们也莫过于如此,只是天上少了飞机的狂轰烂炸,地上没有那索命的炮弹和子弹在追逐。想来思去,还真得感谢上帝的怜悯之心,没有把我们送上不归之路!</p> <p>风雪中行进的挎子队。</p> <p>奋力推车,风雪无阻。</p> <p>风雪中的勇士。(真的像是溃败中的德军士兵)</p> <p>  车一下了坝,路就好走多了。但那雪却变成了冰水,无遮无挡的挎子让我们下半身都湿透了,又冷又湿的体感滋味,真的让人一想起来就浑身打寒战!一路咬牙坚持到了围场的县城,立马跑到百货商店里去买了裤子和袜子换上,那时才让我们重新找回了一些人世间的温暖。</p> <p>雪后的坝上。</p> <p>雪后光影。</p> <p>  因为如同败军之伍,结果是越走队伍越小,有的车坏了要去修,有的人半路要去办私事,当到了承德时,我们曾经雄壮的挎子队伍就只剩下了两辆,其减员之大已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完全成了一支溃不成军的队伍!</p> <p>  过了承德后没走多远,天就渐渐黑了下来。为了缓解一下极度疲惫的身躯,更是为了安全,我们决定放弃继续赶路,将车开进了路边一个不知名(看不见名)的村镇,一座亮灯的房子上挂着一块“姐妹饭店”的牌子,敲门一问,既有吃又管住,也顾不得看一下条件如何就定下了。当时只觉得身上所有的气力一泄而光,坐在椅子上哪儿也不想去了。强打着精神吃了饭,我们四个“残兵败将”就挤到了一间屋子里(正好有4张床)。当大家准备合衣上床时,突然一个人叫道:“这门关不上?” 我过去一看,门上是既没有锁,也没有插销。见此情景,要说不害怕,那一定是没说实话。再想想刚才做饭的,端盘的都是女的,而且我们在吃饭时,她们就围在我们四周,好像我们吃的是桌上的饭菜,可我们却似乎成了她们眼里盯上的“可食之物”,就像在我们慌不择路时,一下逃进了孙二娘的店一样! 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急中生智,我拖了一张床顶在了门上。</p> <p>  刚躺下,就听到走廊里由远而近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咯噔咯噔声,一直走到我们的门边停住了,只见一个身影透过门下边的微弱的光影映了进来,眼见着那门被从外边用力推了两下,因为有床顶着,上边又躺着个人,故而门是紧闭未开,那时的我们真是八只眼睛都盯在门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不论说我们是溃军已无其雄胆,还是讲我们如惊弓之鸟都不为过。门里门外都鸦雀无声,谁气壮,谁气短,我想是哑巴吃豆,各自心里才有数。等了一会儿,那高跟鞋声离开了门边,可稍过片刻又走了回来,再看那门晃了晃,被比刚才更大的劲推了几下,但仍牢不可开! 在无声憋气的对抗中,那高跟鞋声带着失落感由近而远地终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p> <p>  在不安和恐惧中迷糊地熬了一夜。天一亮,连早饭我们都没吃就开车钻进了浓雾中。其雾之大,能见度也就几十米,没走多远,回头看时,那“姐妹饭店”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p> <p>  车在雾里穿行了几公里,突然云开雾散,太阳光是那么的耀眼刺目。等再回首望去,那村镇方向还是一片浓雾,我们就如同来了一次梦中的穿雾之旅,到西域神境去转了一趟,然而啥也没取到,又回到了现实的人世间。大家怀揣着一颗惊魂未定还跳动的心回到了京城。</p> <p>  纵然回首“坝上挎子队”那一次次有惊又有险的经历,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 现在我把他们变成文字,再加上照片,呈献给大家,希望与你们一起共享其苦、其累、其乐!</p> <p>晨光中热吻!</p> <p> 2020年 初秋 于 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