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路——写在人生首个百英里之后

王生

群山蜿蜒
宛如一首长歌
只有日夜奔跑的脚步
才能奏响它最美的和声

黑夜的记忆

埋藏于星空深处

山巅的微光

照亮了崎岖行程

无问东西

只须向前

来时路有尽

去后心无涯


人是有选择性记忆的动物，对于欢乐的事情，会保留长时间的记忆，对于痛苦的经历，则会有意识的遗忘，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崇礼168已经过去几周了，终于有时间提笔写一下赛记，居然发现好多路段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也许比赛的漫长和肉体的痛苦，已经让我尽快地把它们都遗忘了，不过因为这是我的第一个百英里的比赛，还是努力记下来吧。

一、没有期望的比赛

崇礼168是国内影响力比较大的越野比赛，好多朋友都参加过。去年的时候，我报了100公里，但是因为临时出差遗憾地弃赛了。今年由于符合条件，就直接报了168公里的比赛。
春节前后，新冠疫情爆发，长时间的封城、社区隔离和社交限制，外出活动变成了奢望，更遑论参加户外比赛。过年之后，我大都是在晚上开车到附近的公园，借着微弱的灯光跑步，来勉强维持200公里的月跑量。好不容易到了5月份，形势开始缓和，和一班跑友定期去三峰进行拉练，没想到6月初北京新发地疫情爆发，之后又是大连和新疆的疫情，当时以为今年的比赛估计没戏了。
到了7月份，比赛还是没有确定消息。就这样一直等到了8月，零星的比赛已经在崇礼举行了，觉得还有希望。比赛前两周，各种赛道介绍和领物的通知出来了，才确信真的能比赛了。
到比赛之前，我在三峰拉练已经超过了168公里，腿部力量增强很多。后来又参加了飞欢的训练营，7月份连续几周奥森爬坡和节奏跑，心肺功能感觉有所提高。由于今年连续不断的突发消息，已经做好了不能比赛的心理准备，真正比赛来了，反倒是没那么多兴奋和激动了。

二、五老战崇礼

比赛前一天，我搭老郭的便车到了崇礼，酒店入住之后打车去四季小镇领物，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们穿着体恤，在微风中居然感觉到了深秋的凉意，没想到体感会这么冷。因为崇礼近期下雨较多，组委会发消息临时调整赛道，取消了一个cp点的爬升，难度有所降低。晚上和老田老郭两家人一起吃饭后，就倒头便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先去看100公里组的出发仪式，在队伍的最后突然看到了程博士跑了过来，他来陪闺女比赛。在哥伦比亚的户外展台中遇到了宋亚平，两人一起买了体恤，回去又睡觉了。中午和老郭一起去了跑友圈推崇的百年面道吃了面条，收拾好三个换装包就退房了。在老郭房间里蹭到了下午4点，一群人到了出发点冰雪广场。

起跑之前的广场上俨然成了国内越野圈的大派对，周围不少是大神级人物和网红跑者。我们一行老郭、老田、老魏、小柏和我都参加168公里组别的比赛，宋亚平是130公里，合影的时候，小柏说我们是五老战崇礼，看看周围新鲜的面孔，我们确实都不年轻了。

三、失忆的夜晚

下午5点不到，比赛后就开始了，起跑后就是一段在崇礼市区的路跑，我们几个在大队伍后面，有意压着速度。老魏一马当先跑了，老田看来确实状态不好，一直说让慢一点。出城不久，就拐进了机耕路，我想追一下老魏，就加快了速度，心想到cp点再和老郭、老田和小柏汇合，没曾想此后在比赛中再无相见。
很快就开始爬坡了，在起起伏伏的山脊上穿行，山顶的风光不错，但是已经无暇欣赏，人比较多，有些堵车。爬坡的时候，我开始用杖，没想到其中一根很快就断了，事先也没发现问题，只好扔掉了，此后都是靠一根杖行走。后来是一段又长又窄的下坡，也得排队下去，然后穿过一段公路，就来到了CP1，一个山坳里的小酒店。
在CP1终于看到了老魏，快速补了香蕉和水，看老魏要出站，拿了一个包子就赶紧跟过去，老魏说前半程难度比较小，进站不用停留太长时间。出站后在山谷里爬坡，这是一段又长又陡的林间山坡，一群人排队喘着粗气努力上爬，爬了一会，天色开始渐渐转黑，回头一看，老魏又不见人了，没开头灯，借助暮色往上攀爬。到了山顶，就是一段防火道，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处隐隐传来闪电和雷声，气温已经比较冷了，不久雨点就开始落下来了，立马换了冲锋衣，把头灯也打开了，这时候周围人开始变少了。雨不久停了，之后的路忘记了，只知道最后下了台阶就是cp2，看了一下，能吃的依然只有香蕉，休息片刻，天气越发冷了，灌了水袋，就匆匆出站了。
CP2出来后的道路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爬坡后，在山顶泥泞的道路上不断穿行，路面积水很多，之后在旁边小心的找寻道路，经过了一个工地，最后一段是很长的大下坡，我一直快速往下跑，在山下终于看到前面老魏的身影，一起又跑了几百米，进了CP3，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老魏说再有半小时就关门了，吓我一跳，心想老田他们够呛了（后来老魏说他记错了）。
CP3是在一个大的酒店里，我刚喝了几口水，回头一看老魏又不见了，四下找了一遍，看来是出站走了。这里补给有羊肉汤，完全喝不下去，依旧是香蕉、补水，从酒店后面出去，就是几公里大坡度的滑雪道，拖着酸爽的大腿爬到山顶，然后往下是一段比较陡峭的下降小路，一路跑下来后，到山下后穿过一个村庄，在这里我又追上了老魏，然后一起沿着公路跑，拐弯后就到了路边的CP4，这时已经晚上12点多了。
CP4就是在公路边上摆了个小摊，这里也没什么吃的，补了香蕉和面包，看赛道图前面有个大爬升，专门找志愿者往膝盖和大腿喷了气雾剂。老魏在这里几乎没有停留，打卡直接先走了。
出了CP4之后，气温已经很低，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在公路上跑了一段后，就是两个大的爬升，开始的爬升几乎没有路，都是在草丛中往上爬，在这里我的体力遇到了极限，身体极度疲惫，爬坡的时候过一段就要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休息，不少人超了过去。这时已经又累又困，之后的过程想不起起来了，好像是在林子中穿行，后来又是一个大的爬升，然后防火道下山，路边一个大姐提醒路上有坑（也许是CP5之后的路，记不清楚了），周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黑暗中风力发电机类似于飞机呼呼的声音，沿着漫长的防火道一路跑下去，进到了CP5，这时已是凌晨3点钟。
CP5是换装点，进到里面，就听到老魏在喊我，他靠着一根柱子，已经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了。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垫子上裹着保温毯睡觉了，我在这里换了T恤额和袜子，看看鞋应该问题不大，就不换了。休息了一会，老魏先走了，我觉得体力还需要恢复一下，就多呆了一会，不过这个cp点除了粥和面包，其它几乎没有可吃的东西，只有坐在地上喝饮料休息了。
CP5出去后就3点半了，依然是很难受，浑身颤抖。后面的路记不清楚了，就是一个大的爬升，应该是在草丛中不断上爬，依稀记得两个摄影师趴在草丛中拍照，在树林中穿行，无数个下坡，在最后来到了防火道，完全机械地跑到了CP6，这时候是凌晨4点半了。
CP6是一个游客服务中心，在这里终于看到了可乐，赶紧喝了一大瓶，然后补了葡萄干、面包和水，感觉体能终于恢复了不少。
出了CP6，天色已经开始发白，周边山头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天亮了。


四、今天是个好天气
CP6下面就是一段木栈道，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山谷中的嘈杂的鸟叫也格外清晰，跑了一夜后，人好像清醒过来了，和几个陌生的跑友聊了一段，互相鼓励着沿着沟一路下跑，到了防火道。路旁的工程车已经开始工作了，司机在驾驶室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向远处尘土飞扬的工地驶去。
不久就转头上山，爬到了风车下，第一次看清了大风车的全貌，然后在无数的小山坡上上上下下，今天是个阴天，周边的跑友已经不多了，有个年轻跑友从马鞍山过来，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哥们髂胫束出问题了，膝盖上打了绷带，就这样和几个人三三两两地一起慢跑，最后在一个山谷中的草丛中快速下坡，转过一个山脚，6点半的时候进入到了CP7，一看老魏坐在椅子上正喝粥呢。
由于比赛不提供餐具，所以在前面的赛段，我都没有喝到热食，CP7的志愿者贴心的把塑料水瓶裁成了一个个小碗，可以用来喝粥，我一连喝了好几碗，感觉身体热了不少，这时大腿后侧已经长时间摩擦，开始隐隐做疼，向志愿者要凡士林抹上了。老魏出站先走了，我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才出发。
CP7出站后在群山之间的平川上走了很长的机耕路，然后爬坡，不停的上坡下坡，好在爬升都不是很大，四周如画的风景，让人还是感觉到心旷神怡，跑起来并不是很累。一个来自浙江的大神说自己状态不好，能完赛就好，我还是有坡就慢跑下去。在爬一个小坡的时候，终于又追上了老魏，和他一起慢跑下山，旁边是一个石头垒成的长墙，他告诉我这就是长城，张家口应该处于塞外了，还有保存这么完好的长城，有点出乎我的意外。对面山顶上是taiwood几个大字，老魏说那就是太舞滑雪场，这次比赛的最高点。
10点钟的时候，我们下到了CP8。 喝了粥，吃了包子，这时有点犯困了，打了个招呼，让老魏先走了，我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
从CP8出来后，就是本次比赛最大的900米爬升，天气已经开始比较热，脱了冲锋衣， 开始在一片满是包菜的斜坡地上爬升，艰难地爬到山顶后，然后又下到山坳，又是一个爬升，从这里开始下山，下到山坳后，按照志愿者的指示，又开始一个大的爬升，在这里赶上了老魏，到山顶后，再下一个垭口，又爬升一段大斜坡，终于来到了太舞滑雪场CP9，这时是中午1点。
CP9是第二个换装点，也是条件最好的补给点。我们到二楼吃饭，喝了几碗酸辣汤，吃了两个卷饼，换了衣服和袜子，把用不着的东西全都塞到了换装包里，后半程准备轻车前行最后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看微信才知道老郭因为拉肚子退赛了，其实我应该比他们提前不了多长时间。耗费了比较多的时间，大概快3点的时候，才从CP9出来。
从这里就是一路下坡，毕竟休息了一段时间，体能恢复的不错，喝完咖啡后也比较兴奋。从这里，我基本上是一路快跑，在下一个大坡的时候，老魏速度有点跟不上了，他让我不要等他，让我先跑，争取一个好的成绩。从此我也结束了一路追赶老魏的历程，开始独自一人往前跑了。在这里，基本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走路了，我一直没有停下，还是一路跑步到村里，超了不少人，在路边突然听到有人在车里喊我的名字，原来是以前幽州越野一起收队的跑友王峥，自去年在平谷雷越野赛道偶遇后，今年在崇礼又碰到了，真是巧合。
很快就到CP10，因为消耗不大，没有停留，直接打卡过站。此时天气已经转晴，午后的太阳开始有点晒人，满头大汗地爬升到了山顶，翻过几个山头，有个跑友蹲在了路旁，问了一下是脚底起泡正在处理。
从柏油路下到了喜鹊梁，在这里有两个志愿者大姐，非要热情地给我拍照，下午略显灼热的阳光照在起伏的翠绿山坡上，葱葱郁郁的树林显示出深浅不同的颜色，一起都是那么的和谐，在这种美景中奔跑，如同画中游。从这里一路跑下坡，就是在乡间公路上奔跑，此时已经是万里无云了，西晒已经很强，顶着灼热的太阳跑到了CP11，这时已经6点多了。

五、天上的街市

CP11是在一个山下的村庄里，在这里喝了好多热馄饨汤，补水后上山。太阳已经落山，夕阳中山坡上风力发电机的剪影很美，爬到在山顶的防火道，这里是一个野营的基地，已经有不少的帐篷搭在那里。经过一段防火道，天色已经转黑，开始打开头灯前行，前面跑友的头灯从山坡上闪烁不停，一路跟随来到了山顶。后面是一个满是砂石的大下坡，跑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髂胫束开始有反应，这时最担心的事情，立刻降速快走下坡，从此下坡不敢在狂奔了。幽长的山谷中一片漆黑，前后都看不到人，经过漫长的草丛穿行后，终于看到了赛事的大灯笼树立在村里的房间中，这里是CP12，时间是晚上9点半了。
CP12补给站里人已经不多了，几个村里的大嫂在这里当志愿者，对面的墙边竖起了几顶小帐篷，里面躺满了睡觉的人。一个姑娘递给了我一碗海鲜粥，出奇的好喝，我以为她是志愿者，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附近的居民，因为喜欢越野，特意自己带东西来给选手补给的。天已经很冷了，从包里取出压缩衣换上，暖和了很多，不再像以前出站那么难受了。
从CP12出来，立刻开始爬山，这个山坡上几乎没有路，都是为了比赛开辟出来的临时道路，一直不停的在草丛中爬升，环顾四周，山坡的道路上是闪烁的头灯，山顶上则是清晰可见的星星，两者相映成趣，在这黑魆魆的山中居然有几分热闹。开始跟着两个跑友一起跑，一会他们就不见人了，在草丛中穿行的时候，看到山顶有人直接裹着保温毯在草丛里睡觉。
从这里下了一个几乎无人的山沟，周围一片寂静，好像已经与世隔绝，地上已经没有路了，都是水冲出来的沟，沟里面都是沙子和砾石，这时鞋里面进沙子了，有点磨脚。在弯弯曲曲的沟里走了很长时间后，终于见到了平路，一个年级比较大的村民站在一个帐篷前，给选手指路。在这里清理了鞋里的沙子，沿着水渠一直往前走，在过一个水沟的时候，碰到了两个跑友，扶其中一个女选手过沟的时候，脚撩到了水，鞋子进水了，刺骨的寒冷。
不知道组委会怎么想的，沿着水沟又走了很远的路，又在公路上反复查找之后，才到了CP13，这时已经是凌晨1点了。这里是V越野的另外一个补给点，看到了雷神和小美，喝了粥，吃了包子，坐在椅子上打盹睡了一会。
从CP13出来后，就是一路上坡，走了很多之字形道路，走到了快让人绝望的地步，每次以为到了山顶的时候，总有一条新的之子形大坡在等着你，就这样一直一点点往上爬。快到山顶的时候，70公里的第一名选手从后面跑了上来，边跑边问是不是快到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心里暗骂真是牲口啊。到了山顶，头灯已经暗淡了不少，换了电池，继续往前走。一个女孩在山顶做志愿者，提醒我们下到CP14的小路。
这个坡是整个路段最难下的一段坡，雨后的又陡又滑的小路，有的地方连站都站不稳，只好抓着旁边的树枝一步步往下挪，看着70公里的选手一个个跳跃着向下跑去了，我们只想安全到底就好，比赛到这个阶段了，可别因为快一点受伤可划不来。就这样一直下到了转芝莲，天已经开发放亮了，我们终于到了CP14。
CP14是在一个派出所里面，气温已经很低了，院子里稀稀拉拉做了一些选手，这里有炒菜，不过吃不下去了，还是喝粥，补一些葡萄干，把水袋补满后，怕身体失温，赶紧出站了。

六、回家的山路十八弯

连续的下坡，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虽然CP14到CP15是公路，但我还是走了两公里，实在跑不起来了。到公路拐弯的时候，体力总算有点恢复，又开始跑起来，这时公路上大车已经多起来了，到处都是尘土飞扬，还是忍着一路跑下来，穿过几个村庄到了CP15。心想最后一个CP点了，也不想再停留了，直接打卡过站。
往前走不远，到了山谷，问了一个志愿者，说是爬过一个坡就到了。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在轻松爬上了所谓的绝命坡后，上到山顶，又在连绵不绝的山脊上绕来绕去，好像要把这片山头都要爬一遍才行，这时太阳已经高悬，新的一天开始了，又碰到浙江的那个选手陪一个朋友超了过去，还不好意思地说他朋友第一次跑168，有点兴奋了。我已经完全没有比赛名次的想法了，心情平缓地看着他们跑了过去。终于到了亭子，开始下山。山坡下一些晨练的阿姨不断鼓励加油，最后2公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还是坚持跑步到了终点，8点40分，大步冲过拱门，和主持人击掌祝贺，总耗时39小时44分25秒，男子完赛253人，我排名128名。我发了微信，总算结束了。
比赛完后，在广场上休息片刻后，开始往回走，碰到刑姥姥，打了个招呼说跑完了。老郭见到我的时候，估计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以后一整天都是这种状态。
我们崇礼五老，老魏在我后面不久就冲线了，老郭、小柏退赛了，倒是我们一直担心的老田，最终状态神勇，坚持跑了下来，在大太阳底下顺利完赛。

六、不想再跑的比赛

上周吃饭的时候，有人问我跑168是什么感觉，我回答是重生。其实我想说的是，跑完168就像把一个漫长的人生，压缩在两天之内去体验，从如童年一样的新奇期望和兴奋，如少年一样的意气风发和跃跃欲试，如青年一样的大步奔跑和快速超越，如中年一样的疲惫崩溃和默默坚持，如老年一样的平安结束和看淡胜负。一场168，就像让你从现实世界中脱离出来，去体验完整的人生。跑完后，历经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磨练，没有兴奋，没有炫耀，得到的是对天地和自然的敬畏，以及人生过程的坦然接受，我想，所谓比赛的意义，大抵就这样吧，以前羡慕的大神的名头，也不见得有啥意思。
只是这种经历，即使是像入门的168，确实过于痛苦，如果现在问我的话，我不会再跑。老田比赛结束后，在微信中发誓不再跑了，谁跑谁孙子，不过跑步的人，大部分都有自虐的执念，以前的经验证明，当不当孙子，这事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