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旧忆

段延兵

<br>我对部队的印象大致分两块,一块是山沟,一块是县城。<br><br><div>部队在山沟的时候,营区很大。建在一个地幅很广的山坡上。谁也不知道营区当初为啥建在这里,交通闭塞,条件有限,环境恶劣。后来才明白,我们是坦克部队,营区后山有着一望无尽的丘陵山野,起起伏伏的地形,很适合坦克训练,目的还是为了提高战斗力。<br><br></div><div>这个营区,虽然建在深山里,条件很简陋,但都说风水好。营区整个儿北高南低,形状就像一个伏地的乌龟,营区南面就是一条常年哗哗流动的山溪,龟头正好趴在溪水边沿饮水。一个乌龟常年临水而居,那还能差了么?也神了,部队一直有干部得到提拔重用。训练多年也被评为先进单位,一堆堆的官兵立功受奖。也没有出现或发生这样或那样的问题。<br><br></div><div>后来才渐渐有人明白。其实还是部队的风气好,人人就像乌龟饮水的那道溪水,清澈见底。<br><br></div><div>营区很大,难免会出现管理上的毛病。营区里常年有挎着篮子兜售香烟零食的女人。都是附近的山民。有半大娘们儿,有半大闺女。买卖最好的会耍点儿策略,常会在篮子里藏一本卷了毛的通俗读物。官兵在购物的同时,都会抢着借来偷看,充实充实。等几天看完,零食女便到山下的小镇上调换。因为这种服务附加值高,售卖杂货的业绩一般也挺好。渐渐,这竟然成了所有兜售女人的手段,大大缓解了不少官兵你争我抢的局面,也较好地给大家普及了谁也不愿意讲的生理课。<br><br></div><div>营区里有许多大杨树和法国梧桐。春夏阳盛的时候,与营房会形成对比度,很美。因为营房都是红砖瓦房,且呈现暗红色,远远看去,营房若隐若现,特别是某个晴天的中午,炊事班的烟囱里飘起时有时无的炊烟,远处官兵训练的号子一阵一阵,还能听到近处“夸、夸、夸”队伍跑步的声音,就成了一幅美妙的视听图画。可是,训练的枯燥,条件的简陋,并没有让诸多官兵觉得什么美感。相反有些很后悔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落差很大。有些关系和门路的战士,便想着法子向外调动。<br><br></div><div>营区离山脚下的小镇大概有三华里的样子。到了周末,官兵都会争着抢着下山到小镇上转悠一趟。我到机关之前,在三营里当兵,三营前面有一条通向小镇的路,这条小路不是营区的正门,因为那时营区里还有常住的当地百姓,我们三营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当地老百姓的房子,这条小路应该属于他们通向小镇的路吧。房主老万,也是一个自由商业主,与挎着篮子兜售的女人不同,他开了一个小得没法再小的零售店。店虽小,但没少向我们出售了香烟和零食。老万家的房子西墙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深夜站岗回来,我们就趴在窗口小声呼喊老万。要么是老万,要么是老万的老婆,黑灯瞎火,摸摸索索,从他的货物架子上拿出物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知为啥,每次黑夜在老万小店购买物品的时候,我们都很盼望老万的老婆出现,一个大个子的女人,常常晃动着身影,悉悉索索地给你向外递着东西。<br><br></div><div>老万家的三间北屋,没有院墙,那条狭窄弯曲的小路就直通小镇。小路两侧布满了果树、茅草和杂花,一年四季都可以听到不知名的鸟鸣。夏播秋收的时候,几片田间,可以看见星星落落的几位农民在弯腰忙碌。小路高低不平,碎石满地,时而临塘,忽而临壁,下雨下雪的时候,小路越发泥泞,可仍然挡不住我们这些想要外出的官兵。<br><br></div><div>营区照例有一栋大礼堂。日常集会,开会,看电影,看演出,都在这里集合。我从连队调到机关,就一直住在这个礼堂里面。礼堂的房顶上安装着几个喇叭,每天的号声都是从这里传向营区的四面八方。另外,还安装着一截一米见长的钢轨,这是政委提议安装的。营区日常爱停电,一旦停电官兵听不到操号声,便散散懒懒,随意行事。政委说,电停人不停,那就敲响钢轨,代替号声。有几次早晨停了电,我们都要拿把锤头,爬到房顶,当当当敲响钢轨,像当年的生产队一样,官兵便像听到号响一样开展日常,操课训练。<br><br></div><div>山脚下的小镇,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山沟小镇。经常见到出售野猪肉、野鸡、野兔、长蛇和山野菜的山民。用一根挑子,步履紧紧地晃晃着从深山里走来,挑子一颤一颤的。集市散了的时候,他们又步履紧紧地晃晃着返回深山里的家,挑子却成了一悠一悠的。一次见一位山民出售大蛇,那根蛇足有一个人的小胳膊粗,山民一直掐着蛇的七寸在晃,直到把蛇晃得没有了力气,很利索地按在地上把蛇杀了。其实山民也晃得手上没了力气,杀蛇的时候,明显看出那山民在低微地喘着粗气,取出蛇胆的时候,一口扔进了自己的嘴里。<br><br></div><div>镇上有一家炖鸡炖得很好的小饭店,直到现在还有。<br><br></div><div>过了没有几年,我还没有认真体会山沟里的味道,就随着部队从山沟搬到了县城。部队陆陆续续搬了好几年,才真正地脱离了那道山沟。许多在山沟里呆过退伍返乡的战友,多年后再回到部队,最想看的还是那个山沟的营房和营房的山沟。然而,一切都变了。我曾住过多年的大礼堂,后来成了地方一山民养牛的场所,大礼堂的房顶,还稳稳地安坐着一个天线锅、一架天线和半截旗杆,那截钢轨,早已不见了踪影。<br><br></div><div>部队从山沟搬到了县域,恰逢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也波及到了我们这些为国戍边的军人。我们从山沟步入县城,宛如一个偏远贫穷的人走进华贵的殿堂,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许多官兵的眼睛都是直的,发着亮光。营墙外面,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营墙里面,号响而作,号响而息。即便熄灯号响了好久,外面嘈杂的音响声汽笛声夹杂着喧嚣繁华的冲觉,会持续着一阵一阵震荡在官兵的耳畔,给部队管理带来了很大压力。<br><br></div><div>县城的营区,是个二手营区。不大,但很美。营区里有后山,有鱼塘,有果树,还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从营区可以看到对面的大山,经常会看见一片片缥缈的白烟,从山腰中升起,飘移,消失,再升腾,再飘移,再消失。与深黛色的大山形成很大的对比。最让人感到最激动的是,宿舍里竟然有暖气片!一年冬天,部队为了让爱兵的故事变为现实,在整个营区开始试压用暖,没想到暖气的任何设施都不给力,管子崩,锅炉坏,呲漏水,后勤一个姓顾的助理,领着一名烧锅炉的战士,一人拿着一个大扳子,裤子鞋子一片湿水一片泥在营区里应急解难。首长一见到他都要皱皱眉头。他连忙向首长报告:停了停了,没水了没水了。水停了,大家都以为没事了,过了好长时间,部队里面的招待所最好的一间客房,家具却全泡汤了。原来忘记检查了。从此部队再也没有用过暖气。<br><br></div><div>从接手住进这个县城的二手营房,才明白当兵与当兵也是有差距的。条件有好的,条件有孬的。从这个营区搬走的原来部队,人家的条件就要好多了。为嘛,人家桌椅凳子彩电等一些东西,基本上都留下来了。我们从山沟搬来的时候,连木梁上的钉子都要拔下来拿走。还有,他们留下的凳子中,竟然有许多藤椅,坐着这样的藤椅看人家留下的大彩电,才知道为兵与为兵的日子是不一样的。<br><br></div><div>营区西墙隔壁是当地的酒厂,每天能能闻到酒糟味儿。我们作为共建单位,曾经到这个酒厂参观过几次。一次记得湖南的一名战友,参观当天,老早就把军用水壶挎到了脖子上,参观让我们品尝的时候,战友灌了满满一壶。他又买了一些鲜红鲜红的枸杞,还有一味不知名的中药,泡了进去。我们有些官兵家属来队的时候,都会提前到他那里喝上几口壮壮。<br><br></div><div>营区分为两个大门。从格局上看,西大门应该是正门。但正门外面的一条小路,被当地居民的房子围得十分逼仄和邋遢。倒是作为后门的东门,出去的路则像个样子,并且这条十分短的水泥路,名字就叫“八一路”,让人很有亲和感。<br><br></div><div>八一路的中段路东,是当地县城里的电风扇厂,一年夏天家属来队的时候,到街上买了一台小台扇,就是这个风扇厂出品的。牌子是“桐柏山”,质量挺好。<br><br></div><div>八一路的尽头,还有一家当地机械厂,据说生产的产品也很好。他们研究出来了一款专门刨花生的机子,一次摆在街上展示,当时我一心想着给家里买一台,但苦于囊中羞涩,成为一个未实现的愿望。<br><br></div><div>八一路的一头,每天早上摆满了一个接一个的早餐摊子。有一个做米酒蛋花汤的小摊,一位老翁手持一把铮亮的大铜勺子,倒进米酒,便手持着在一个小煤球炉子上烧开,看着沸腾了,磕蛋,打蛋,调制,上桌。<br><br></div><div>我在这个营区的几年,多数的时间是住在机关单身宿舍楼里的。机关单身宿舍楼是一个很神奇的房子,夏天外面三十度,楼里面得有三十五六度。冬天外面零度左右的时候,里面可能会零下三四度。总与外部的气温不一致。房间还出奇地小!有几个年轻干部的家属,年年来部队探亲,开始两年还兴致冲冲,到了后来都住得发怵。特别夏天,跟蒸笼一样热!时间长了,家属们都放弃了自己的矜持与优雅,几乎光着膀子,坐在风扇底下,浑身黏糊糊了以慰藉地盼望着自己的夫君下班回家。<br><br></div><div>营区所在的县城,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淮河的发源地。<br><br></div><div>中间有二年,我下到基层干指导员。再回到机关的时候,突然觉得风气渐渐变了。人与人,小心翼翼,左右提防,有不少人把利益看得很重。<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