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父子情

小旋风

时光如流水，亦如我们心中的思念，默默流淌，转眼爸爸已离开我们整整10个年头了！10年来，许多回忆浮现我的脑海，万千感慨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爸爸魏家范是湖南省长沙市第一中学的美术高级教师。1938年3月生于长沙，文夕大火后随父母举家逃难至安化蓝田镇，在那里度过了8年的童年生涯。光复后回到长沙，先后就读于长沙市城东一校小学和长沙市第八中学，在八中读书时曾师从著名的金石书画家李立先生。1955年报考中南美专（1958年迁至广州，更名为广州美术学院）成功，是长沙地区唯一一名被录取的考生。1959年毕业后，曾先后在珠江电影制片厂、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及长沙市歌剧团任美术设计工作。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期间曾参与《大闹天宫》、《三个和尚》、《小猫钓鱼》、《骄傲的将军》等多部动画片的制作。 1963年调长沙市第一中学任美术教师，直至1996年退休。爸爸在一中工作33年中，担任音美教研组组长25年，长期从事美术基础教育工作，为高等美术院校培养输送了大批人才（有几百人之多）。长期担任省、市美术教育专业委员会主要负责人，为湖南省中小学美术教育的师资队伍建设，为美术学科教学活动及理论研究，做了许多贡献，80年代至90年代曾先后两次被湖南省教委聘为中学美术教科书主编，其中1992年第二次修订的美术教科书被国家教委评审委员会评定为一类教材。其倡导的三段式美术教学法得到了同仁们的充分肯定并实践推广，被同仁们誉为“艺教楷模”。 在繁重的教学任务与繁杂的宣传工作之余，爸爸也没有放下画笔，历年来爸爸的油画和水彩作品多次参加省市及全国性交流展览，并在各级刊物上发表，并有多幅作品先后被日本、澳大利亚、美国的文化代表团收藏。 爸爸曾说：“下课了，学生散了，我甚至爱那空空的教室”。这简直就是诗！是一生回望的礼赞！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年轻时的爸爸和妈妈</div> 爸爸自2006年患病以来，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身形也日渐消瘦。2007年底，我送他到上海治病时，他尚能行动自如；2008年我的女儿采采出生时，他还能到医院和我家探视；进入2009年，他的病情急剧恶化，多次住院。每天中午我用电动车把他从医院接回家，开始他还可以扶着楼梯自己上楼，后来就全靠我来背了。2010年3月，他再次住院，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住院。这时他已没有体力每天回家，只能住在病房了，妈妈和我日夜轮流守护着他。此时，他已形容枯槁，稀疏的白发，凹陷的双颊，枯瘦如柴的手臂上密布着打吊针的针眼，使人不忍目睹，昔日的风采已荡然无存。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div> 这次出院后给他买了轮椅，但他坐的时间不多。我推着他去医院换过几次药（他脚上有难以愈合的伤口），真正用轮椅推着他出去玩玩记忆中只有两次，一次是到清水塘，一次是到烈士公园。那时女儿还只有两岁多，祖孙三代一家五口，沐着秋阳，迎着暖风，倒也其乐融融，只是这样的时间太少、太短了。我有了车后，他坐我的车次数也很有限，到湘江风光带去过一次，最远的一次是送他到河西五伯伯的新居看看，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出门了。 出院回家后他的活动范围也就基本限制在他住的小屋内，这间屋是他的书房、画室，他的工作间。以前回家总看见他在此伏案忙碌，如今这里成了他的病室，床边摆着马桶，还有助步器（供他坐起来时扶持以防跌倒）吃喝拉撒全在此了。他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听一听广播，或是古典音乐和说评书的碟片。 我因女儿还小，住得离一中又远，所以不能天天守候在爸爸身边，只能抽空回家，平时只能靠妈妈一人照顾，遇到爸爸感到特别不舒服的时候，我才回家守夜照看。2011年1月13日这天，天气异常寒冷，妈妈打电话给我，说爸爸情况不好，要我晚上回一中。自爸爸病重以来，这样的情况已出现多次。<div> </div><div>半夜时分，大约是2点多钟吧，我起床到爸爸房里看看，只见他侧身蜷曲着身子，气息很微弱的呻吟着。我扶他起来，喂了几口水给他喝，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没有说话。望着他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不禁一阵阵心酸，心头也忽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我就坐在沙发上陪着他。过了一会儿，爸爸无力地睁开双眼，发现我还没有走，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朝我挥了挥手，示意叫我离开去睡觉，我当时确实也头痛得狠，又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房间，岂料这就是我和爸爸的最后诀别。 再醒来时，已是早上快8点了，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广播声，爸爸平时早上醒得很早，一醒来就会打开小收音机收听广播，而且开的音量很大。妈妈也发觉了异样，叫我过去看看。我走到爸爸身边，只见他还保持着昨天晚上我见到的蜷曲着身体的样子，就像睡着了一般，但已经没有了气息。我当时并没有哭泣流泪，很坦然的接受了爸爸离去的事实，因为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因为我知道这对爸爸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爸爸是一个骄傲的人，他再也不必忍受病痛的折磨了，再也不必因枯槁的容颜而感到有损尊严了。 与爸爸相聚了43年后，爸爸终于离我而去了，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真的来到这一天，心中仍不免感到难以言说的伤痛与惆怅。43年来，我和爸爸之间有过快乐与痛苦、欢笑与泪水、亲密与疏远、唠叨与争吵…… </div> 小时候，爸爸还是很喜欢我的，依稀记得上幼儿园时，有时爸爸周末来接我，都会带我到隔壁的老字号“沙利文”买点好吃的，或者到对面的油货铺里去吃油条、喝豆浆，这对我来说，就像过节一样快乐无比。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人们收入也低，我小时候没有什么玩具。爸爸的手很巧，动手能力特强，他就自己动手给我做玩具，我记得他做过弹弓、木头枪、弹子盘车等，还有一个小书架给我放小人书，以及我学小提琴时用的乐谱架，另外，爸爸的画框、画架等也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爸爸那时外出写生，很多时候也带着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湘江边的码头、还有岳麓山、烈士公园等。 爸爸为我小时候画的像 爸爸在音乐、美术方面的才情都很高，美术方面就不用说了，他的画我也不懂评说，只知道爸爸的美术字写得特好。那时候，不像现在什么都可以用电脑制作，而需靠人工一笔一划的写。我最佩服的是，一人多高的标语字，爸爸几乎不用打稿子，只用瞄一下范围大小，就可以信手写出，又快又好。一中原初中部门口有一块高达6米的标语牌，上面《毛主席去安源》的巨幅油画就是爸爸一人绘制的，很多当年的学生都记得在下面仰头观看魏老师画画的情景。 因为写横幅标语、办宣传栏、画宣传画、主持设计、筹备大型展览等各种宣传活动搞出了名，市教育局、省教育厅等都知道一中魏老师这个人，因此常常下调令叫爸爸去完成各种突击宣传任务，他就像一个“美术勤杂工”一样，浑身沾满颜料，两手满是污渍，被各种领导使唤着，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埋头苦干。一中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社会上的许多其他场所，都洒下了爸爸辛勤的汗水，刻下了爸爸疲惫的足迹，也留下了爸爸笔下挥洒的“大作”。爸爸也曾问过有关同志，为什么每次总是要调他去，回答是“长沙这么多学校只有一个魏家范呀！”真不知这到底是爸爸的荣耀还是背时呢？<div> </div><div>1992年，我从深圳打工回来，爸爸曾教我学写美术字，正规的、变体的美术字我都练过一阵，写得还算可以，可惜以后没有坚持。 </div> 音乐方面，爸爸小提琴拉得很好，可以说具有专业水平。还在广州美院读书时，爸爸就是美院40多人乐队的队长兼指挥兼第一小提琴手，因此也成了广州美院课余文艺生活中的风流人物。1960年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时，爸爸曾参加了上海电影总公司第13演出队，和著名演员孙道临、王丹凤、陈述等一起到各工厂慰问演出，爸爸在其中就是担任小提琴演奏。在长沙歌剧团工作时，他本来是担任舞美设计和制作工作，后来乐队指挥发现他小提琴拉得不错，便叫他参加乐队的演奏，因此他又成了舞美设计兼小提琴手。 到一中后，抓文艺宣传队（参与组建、指导排练、随同演出）特别是乐队，也是爸爸的一项重要工作。文革初由于政治原因，原来的乐队已经瘫痪，在没有音乐老师抓乐队的情况下，完全是爸爸一手重新组建的，如今蜚声海内外的谭盾就是乐队最早的成员，并担任过队长。<div> </div><div>除小提琴外钢琴、二胡、扬琴、月琴、三弦等爸爸都可以来两下。记得爸爸曾跟我说过他小时候因家里穷，没有钱买琴，他曾找了块木板，自制了一把小提琴，尽管音色不好，却也是他少年时的最爱。没有乐谱，爸爸晚上就在街头听广播，然后自己记谱。这种刻苦，确是我辈不可及的。</div> 大约六七岁吧，我也跟爸爸学过一阵小提琴，拉完了霍曼一册，还练了不少少儿歌曲，当时小小年纪的我，应该说还拉得不错。那时爸爸参加一些朋友之间的聚会，总是将我带上，让我拉琴给大家助兴，他就在一旁伴奏，听着朋友们的夸奖、称赞，我想那时他一定很开心、很欣慰。<div> </div><div>上初中的时候，我也曾跟爸爸学过很短一段时间的画，但可能我天赋不高，加上比较好动，坐不住，兴趣不在这二者上面，所以都半途而废了。我和妹妹都没有继承爸爸音乐和美术方面的特长，这是爸爸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他始终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当然也是我深感悔恨却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方。</div> <div> </div>进入高中以后，直至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许是由于繁重的教学任务和繁杂的宣传工作等杂务，也许是生活的压力，也由于我青春期的逆反和少不更事，由于我的顽劣、不成器伤了爸爸的心，我们父子之间日渐疏远，日趋冷淡，我们之间曾爆发过多次激烈的争吵，彼此都肆无忌惮的伤害着对方。我曾怨过他，恨过他，其实，这都源于我内心对父爱的渴望，我甚至很羡慕他的那些弟子们，因为我觉得他们得到爸爸的关爱比我多得多。<div> </div><div>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增多，特别是自己也做了父亲以后，我渐渐能理解爸爸了。慢慢回想爸爸曾经和我的谈话，对我的教导，翻看他曾写给我的信件，其中有些话语的确是很正确、中肯的，只是由于我当时体会不到、认识不到，或有所认识，但由于我的懒惰和懈怠而没有坚持改正，以致岁月蹉跎。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教导过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等等，让我珍惜时光，努力上进。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恨不已，人啊，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呢？</div><div> </div><div>所幸在爸爸最后的日子里，我能够在他身边略尽孝心，弥补一下父子之间的嫌隙。当我背起他瘦得只剩一身骨头的躯体，感觉他无力却信赖的伏靠在我背上，两手环抱我的脖颈，这时我们的心真的在一点点靠近。 亲爱的爸爸，不管我们之间曾有过多少矛盾、争吵，但我们的血脉永远是相连的，父子之间的感情也是割舍不掉的，我想，在内心深处我们彼此还是深爱着对方的。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仍然愿意做您的儿子，我想到那时，我们的父子关系一定会比这辈子融洽亲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跟你学画画、学拉琴。</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爸爸的部分作品 </div> 童年的小屋 我家门前的小街 小巷 玉泉街 白鹤泉 南岳大庙右门 湘江渔船 荒原 绛珠桥 麓山红枫 华莱士故乡的云 沉睡的红场 罗马斗兽场 圣彼得堡滴血教堂 古钟楼 乡村小教堂 托尔斯泰庄园 巴黎圣母院 山坡上的红房子 古老的邮箱 多佛海峡白崖 蒙马特高地远眺 莫斯科红场瓦西里教堂 苏格兰荒原公园 大风车 威尼斯水道 雾中铁塔 北海公园 颐和园佛香阁 小提琴 瓶花 童趣 九马画山 笔架山 上海的早晨 广州街景 雨 叶家河的石头 蓝田镇十二总吊脚楼 蓝田镇南溪桥 蓝田小景 人类需要光明 聆听 新教师 希腊石柱 老农 坐着的女人像 自画像 老人头像 女孩头像作画步骤 1938年周恩来察看长沙大火 鼓舞与赶集 吞口 达摩面壁图 工笔花鸟 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