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老白

尹长春

老白山，林区人亲切地称为老白。似乎当成了一位人间尊贵的长者，家族里的年代久远的前辈。

林区周遭都是山，司空见惯，称呼山的时候，反而省略了山。我在老白山下呆久了，入乡随俗，对话往往这样式儿的：＂上哪了？＂＂老白。＂又上老白了？＂＂嗯呐。＂

初识老白，是2009年6月13日高山杜鹃花节。艰难跋涉在林间穿梭，手脚并用在陡坡攀援，筋疲力尽之时，终于登顶，扑面而来的是从未见过的新鲜而奇异的景色。

且不说娇羞俏丽的杜鹃花海，就是那匍伏在地的偃松，翠绿欲滴的岩柳，扭曲变形的岳桦，就足以让我惊奇不已。

偃松

岩柳

　　岳桦

更何况，还有错落杂陈、汹涌澎湃的石海，看得我直发呆。

我在大小不同，嶙峋不平的石头上，蹦来跳去，反复用脚掌叩问这石头的来路。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怪不得有天外来客的传奇。

第一次登老白山，给我的是震撼与惊喜，那原汁原味原生态和野山野水野情趣，一下子闯进了我的心怀。

再登老白，是快乐组合山岳会的一次穿越。2013年5月的一天，从延吉坐最早班次的绿皮火车到黄泥河，再坐长途客车，到团山子，一路巅簸，一路酷热。

天快黑了，才由老白山大嫂的丈夫老凌用小面包车，把我们接到团北。团北即团山子北之谓也，是离老白山最近的林场。能够忍受如此艰辛的旅程，因为怀抱着满满的期待。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吃了老白山大嫂做的早饭，老凌开小面包车送我们到山根底下，开始了穿越。

老白山果然不负所望，尽管杜鹃花尚未开放，但满山的野花甚是养眼，更有数十种野菜可采。登山的路依然困苦不堪，幸亏有清亮亮的溪流瀑布，凉爽爽的山风树荫，迷濛濛的云雾飘渺，空旷旷的远山深谷，使旅途成为愉悦的享受，快活的体验。

翻越老白山，才知道，对面是黑龙江五常市，称此山为凤凰山。下山的路很轻松，栈道很齐整。山下停车场摆满了旅游专车。当晚到了五常火车站，连夜坐卧铺回到延吉。

这一次，收获不小，背包里装满各种野菜，心目中装满对老白山的挚爱。同时，也有深深的遗憾，感慨老白山旅游开发的迟缓。再登老白，冥冥中有了不解之缘。

三登老白，走的不是寻常路。2015年冬天，为迎接第一届老白山雪村文化旅游节，我和一位年轻的伙伴踏查登山线路。

此时的老白，冷峻而严酷，没有一丝丝的温馨与浪漫。一阵阵寒风打着旋儿，卷着雪，向我俩扑来，我们必须捂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双眼睛，而睫毛也挂上了冰珠。

每一场大雪过后，就会淹没登山的路，有时隐约能找到路眼，踏上去实成一些，更多的时候，全凭双腿在雪中摇摆着拔涉，趟出一条路来。我俩交替着在前面趟路，总想自己多趟一段，保护对方的体力，而自己硬撑着又难以为继。越往上走，雪越厚，陷得越深。

冬登老白，景色无遮无挡，积雪覆盖，满目皆白。不知不觉就下起雪来，整个大山都迷失在雪雾之中。趟雪登顶，体力耗费已至极限，获得的回报则是精神上的愉悦。

登山起步阶段，但见树木参天，针阔混交，大青杨最为粗壮，每一株树木都像应邀往前赶路，树梢都齐齐的指向山尖。可惜，积雪凝固了他们的脚步。

登山中途极为陡峭，悬崖绝壁对峙，冰瀑连绵直立，视觉冲击让我眼晕，却让我胆气顿生，豪情喷涌。

冰瀑大多藏在雪里，远看分不清是冰还是雪，在风大雪少的地方，隐约看到冰瀑的本色，幽幽的绿，淡淡的兰，青青的白，阳光强弱，角度变换，冰瀑颜色也飘忽不定。不变的是纯洁无暇，晶莹剔透。

沿着冰瀑和悬崖，手脚并用往上爬，幸亏雪厚，在雪窝里挪动，没有跌落之忧。即使滑倒，棉絮般的雪堆也会托住身体，有惊无险。

临近山顶，连片的砬子延伸向上，就像是百兽拜山，引导我们的前进方向。

途中所见，一座石峰犹如一只青鸟，扭头回顾，探寻归途，我不由得吟出＂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岩之后有断水岩和剪丝岩，取＂抽刀断水水更流，＂和＂剪断三千烦恼丝，＂之意。

在能看到老白山头的地方，有一大两小三座依偎在一起的砬子，叫守望岩，恰似老白的夫人携子女，守望着老白。

终于爬到山顶，平平的，本以为可以轻松一点，反而举步维艰。一脚下去踩不到底，岂止是齐腰深，若无四肢撑着，没顶有余。有冰壳的地方还好，不致陷落，松软之处，顿失全身，我俩互相救援，连扯带拽，连滚带爬，在山顶转了一圈。

举目四望，春夏秋的景物不复存在，且不说娇滴滴的杜鹃，就是那连片的偃松，茂密的岩柳，突兀的石海，都了无踪迹。对面凤凰山景区所建的观光栈道和垃圾箱也严实的埋在雪下，护栏的立柱有的仅冒个头。

只有岳桦林和杂于其间的几棵松树，露出半截树干和几丛树梢，披着雪、挂着冰，在风雪中摇曳，在阳光下生辉。老白山的主角非岳桦莫属，即使在冬季，当花草灌木低树乱石均被雪掩埋之后，唯有岳桦不屈不挠，扭曲盘绕，千姿百态，出尽风彩。

看似伤痕累累、斑驳陆离的树干，包裹着积雪，伸展出的枝条挂满雪凇。像人工雕琢的玉石，更像自然生长的雪珊瑚。让我们在万物潜隐的冬天，看到老白山生命的存在。

岳桦的风范、品格和精神，是老白山之魂。我的登山伙伴就是林区职工，在他身上，直觉的感到坚毅刚强，热情善良，像岳桦一样。

风消雾散，不仅山顶全貌尽显真容，居高临下，傲视群峰，远处山峦重重叠叠，轮廓清晰，一片泛白。这是一个没有凡尘的清凉世界，这是一个没有喧嚣的人间仙境。我身陷其中，迷醉了心智，爬动翻滚，手舞足蹈，犹如婴儿在母亲怀里撒娇。

下山格外顺畅而舒服，世上最长的滑梯就挂在老白山上，仰躺雪面，自然下滑，分腿刹闸，并腿加速，半个多小时已到山下，大有意犹未尽之感。这套滑下山的秘诀，分享给许多户外驴友，屡试不爽。

自2015年以来，五年时间，我登老白难以细数。无论春夏秋冬、南坡北坡，山脊沟壑，瀑布悬崖，上过，也下过。如果几十天不登老白，就会怅然若失，丢了魂儿似的。不是老白把我陷进去，而是我身不由已扑入老白怀里。在我的生命历程中，由于亲近老白，才增添了许多传奇色彩。

有一次，扛着梯子登老白，没有迂回直接上，丈量了一连串的瀑布，发现美景藏在途中。

老白山的瀑布很少飞流直下的，而是贴着岩石，若即若离，流淌并跳跃着，所以，称之为溪瀑，更恰当些。

但这是风和日丽时的场景，忽尔，一阵狂风袭来，乌云当头，雨水如注，老白严肃起来还是很认真的。一看这势头，赶紧撤离溪瀑和沟壑，果然，山洪说来就来，溪瀑变奔流，泥石俱下。

由秀丽温柔变粗野狂躁，正是老白多姿多彩、魅力十足的展现。

溪瀑的水清澈而甘冽，入口又凉又甜，在口干舌燥之际，老白给了我们及时的体贴和赏赐，也展露出纯净甜美的芳姿。

 2019年6月4日，估摸着杜鹃花期已到，我和三位同伴准备到山顶露营，专程看花去。这次，由于负重而行，我们避开了从南坡正面登顶，转道凤凰山，沿新修的木质栈道，拾级而上，轻轻松松的就到了山顶。

往年杜鹃花开的时候，我来过多次，可惜，不是早了几天，花期未到，含苞待放；或是晚了几天，过了花期，凋零残落。这次，碰了个正着。

上了山，迫不及待奔向杜鹃花，这花真是太给力了，开的恰到好处，有的花箭高挺，唯恐赏花人看不见，迎风怒放；有的含羞带怯，躲在偃松丛中，半隐半现。

高山杜鹃，高贵典雅，冷艳光鲜，超俗脱凡，难得一见。与平常所见的映山红、金达莱大相径庭。

花是黄的，朵大层多。叶大而肥厚，深绿。一丛丛一簇簇，抱团取暖，相拥而生。大多藏匿在偃松岩柳间，偶尔露出头来，但绝不高过周边的草木。

晨曦初露，杜鹃花顶着水珠从偃松和岩柳丛下，摇曳而出，嫩黄娇艳；正午时分，则呈纯黄色，黄的透亮，光彩照人；日落之际，花色渐浓，深黄色花瓣层次分明，透过光线，浮金飘红。杜鹃花通达人情，自知花期短暂，不甘平庸寂廖，尽情绽放在黄昏时分。

如此看来，高山杜鹃花不仅形象娇媚动人，也是植物界里聪慧的智者。她躲在偃松岩柳之下，即避开了阳光酷晒，更逃脱了暴风骤雪的侵害。冰消雪融之际，不失时机脱颖而出，盛装亮相，华彩绽放。这正是老白最美的季节，5月末至6月中旬都属于花期，6月6日是最佳观赏时间。

夜幕低垂，四周景色笼罩在黑暗里，唯有岳桦，风姿绰约在眼前晃动，胆小的以为山魈鬼魅，我却见到了老白的精灵。

闪光灯的光芒照在岳桦树上，岳桦变成了闪电。各种奇妙的造型，也像闪电般的不可名状。在我眼前跳跃着、晃动着，以快捷优美的舞姿，勾魂摄魄，一闪而过。

我试图发问：＂你是谁？＂没有正面回答，只有回声问我：＂你是谁？＂挺立山巅的岳桦是山的主人，是老白的象征，他才有权力问询来访者。

我扣问心扉，情陷老白，来由何在？长白山划归省属后，延边地区第一高峰当属老白山，旅游兴州，老白山旅游开发首当其冲，自然引人瞩目。

老白山是长白山的姊妹山，具有与长白山相同的垂直景观带。新开挖的小白蓄能电站，增添两泓池水，瀑布水量不大，但层层叠叠千米溪瀑，足够壮观。何况，长白山罕见的偃松林，在老白山顶连绵成片。

老白山位于延边的北端，是吉黑两省的界山，交通不便，人迹罕至，因此成就了原生态自然风光，可贵的是资源稀缺，景观唯一，植被丰富，山水相依。

我爱老白，老白是家乡的标志，情陷老白，投身大自然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