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海峡的江湖

北跑

——写给徐闻港开通前

有码头，就有江湖。
有码头，就能捞世界。

琼州海峡，是徐闻和海南岛之间的江湖。中国大陆向南止于徐闻县海安，再往南是海路，只能乘船了。海峡旧时是天堑，使“海北与海南，各在天一方”，这窄窄的海峡在多少人记忆里“鸟飞还需半年程”。

海安兴埠始于明朝洪武年间（公元1394年），因有海寇侵扰，朝廷在海安设千户所，派兵驻守，取“海疆安宁”之意，命城名为海安。

图：海安镇晨曦。

那时海安港在海安千户所城东门外的水井埠，潮水上涨时30吨的木帆船可抵达石莲山下。由于有军事所城倚背而蹲，明清代的海安港，已成雷州府一最重要的商埠。据《粤海关志》称：清代海安港是广东省的七大总口之一，名曰雷廉总口。

图：清朝海安海关旧址（张超音摄）

图：海安镇水井埠的居民在议论海安港前世今生。（张超音摄）

图：现今的水井埠已没有了港口的模样了。

法国人是最先关注到琼州海峡这片江湖的，1894年就在海口湾、临高角、灯楼角三处建置灯塔，并绘制了琼州海峡海地图以供通航之用。

图：法国人绘制的琼州海峡地图。

图：法国人建设的海口湾灯塔旧照。

图：法国人建设的灯楼角灯塔旧照。

现在的海安港是解放后才兴建起来的，民国时期手绘的徐闻地图里并没有海安港的标注，只标有水井、白沙、博赊等埠头。

图：民国时期徐闻地图。

解放后，1951年成立海安客运站，归海南航运局管理，一艘“胜利号"机帆船在海口至海安之间营运。此时，过海，是海南人的事，当时日客流量仅60到80人次。

1957年，海南航运局改装“金星号”钢质货轮为客轮，命名为“海航104”，取代了原来的机帆客运船。客座200个，年客运量约19000人次。

1970年代初，“粤民号”客轮取代了“海航104”，每次可载客500人。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在铁壳轮船面前，早已不算畏途。

图：粤民419轮船票。

1982年湛江航运局设立海安港务所，广东省原省长叶选平亲自为海安港务客运大厦题书。1985年，客轮增至6艘，其中“琼州1号”为挪威进口的双体高速空调客轮，内设座位291个，一个航次只需45分钟。琼州海峡两岸海运快速发展了起来。

1988年4月，海南建省，建起了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海安港突然迎来了的汹涌的人流，海安码头满是人头攒动，遍地是甘蔗渣、菠萝香蕉皮。

图：海安港。现已改为琼州海峡轮渡保障基地。不再有客货运业务。

当年的海安码头有三多，一是收费电话摊多，二是吃饭的大排档多，三是旅馆多。1990年代初，手机叫做“大哥大”，还是个奢侈品，举着砖头大的大哥大在码头接打电话若无大声喊叫引起四邻注目那真是白拿了。海峡隔断音信，唯靠电话一线牵。一路向南终于到了海南对岸，要打个电话回家报个平安，望见海南了，要打个电话叫海南的朋友接个站，都需光顾码头上的收费电话摊。打一分钟收费还挺贵的，不满三分钟要收三分钟的钱，谁人在码头摆个摊混个小生意面对外来人都会耍个码头老大的脾气才算混出个人模人样。

码头的大排档有全国各地招牌，炉火大都整夜不熄，二十四小时待客。旅馆实际是个歇脚的店，特别是冬天海边风冷欺人，不投宿找个避风的地方猫一夜也真挺难挨的。

这类旅馆便宜，通辅只需十至十五元一晚，这样的床辅肯定少不了五湖四海的味道，常有人大半夜的叫喊，包不见了，钱不见了！

码头有四方的人来，就有四方的人开店，老乡认老乡，出门越远就越认这个。有一个湖南妹子叫李莎，租了一个铺面，搭了一个阁楼，一层变两层，一层炒菜卖饭，二层供客歇夜。李莎有江湖义气，免收一盘炒粉，少收一夜宿费的事常有。独女子走江湖总要靠个男人，于是她与一船长好上了，她生日时喜欢唱一曲《老船长》。

海安码头有两种船，一种是客船，一种是装车的船。装车就不能装散客。客船早上6时开第一班，晚6时发最后一班后就停航了。于是，码头的夜就滞留许多无法过海的旅客，码头的夜江湖就会发生许多事情。

图：1980年代海安港海鸥号客轮船票。

码头有混迹江湖的人，谁都知道这伙人在码头的勾当，诃诈外地客，私自收费带车带人上船，向档主收保护费，专在接送旅客的港口公共汽车偷扒。

码头有奔前程的人，1988年到1990代初，曾经十万人才过海南。全国各地梦“淘金”的人不顾一切一路向南，想奔向那梦想之岛。在海安港挤上轮渡后，就像坐上300年前的“五月花”号一样，希望满满，世界都是他们的。

1990年，浙江人毛剑锋从杭州坐火车到湛江，再花了65元坐巴士到海安，买了17元船票过海，他现在成了海南热带森林公园（电影《非诚勿扰》拍摄地）的老板。那时他总共才怀揣900元闯海。此时到海南是要特区通行证的，许多人到了海安才知通行证，于是冒险结伴租渔船偷渡过海。

图：海南特区通行证。

码头有伤心落泪的人。投亲不遇，钱财被盗，觉得前无生路，于是趁黑自已做了了断的也有。

海峡七八月多台风，台风来了要停航，停上几天，鸡蛋都要卖十元一个。一开航，争买一张船票的场面绝不亚于深圳初期抢买股票。这时，各路神仙又在显神通，拉客提前上船赚票子。

常有胆儿肥的船（这里就不便说船号了）赶在台风前后200元一张票拉客过海。在海安港被拉是常态，接客上船，拉客坐车，拉客吃饭，有时一家人分拉成两半，真是人在码头，身不由已。

小码头，大风云。海安港那时段的乱，曾有媒体报道“海安海不安！”

图：渡轮上装满汽车。

不管如何，经历年扩建后，海安港成为祖国大陆通往海南的交通要津。鼎盛时，海安港年旅客年达1200万人次，车渡通过120万辆次，港口货物吞吐量达810万吨。在某种程度上，海安港记载着海南的发展印记。

1998年，粤海铁路通道获准建设，火车的铁轨要辅到海里，过海南又多了一个码头选择，海南要通火车了。2003年，海南的蔬果乘火车到了北方，南来北往客坐着火车跨海峡。火车的汽笛声让海峡有了更动听的音韵。海南组织了大型的报道“海南百年铁路梦”，报道称“这是一次梦幻的接轨，历史的接轨，文明的接轨。”

“粤海铁1号”是海峡线第一艘万吨轮船，有最先进的“英特灵”糸统，航行时间只需50分钟。不过铁老大就是铁老大，打个问询电话问班次信息常被喝斥一顿说明天再问。 徐闻县委、县政府号召全县干部开展“火车开通了怎么办？”大讨论，曾有干部高昂大呼“火车一响，黄金万两”。

图：火车开通之初，铁路，装火车的轮渡成了人们争睹的新鲜事物。

图：好多人就是不明白“铁龙”是如何过海的？

2009年，海安新港开通，靠老海安港营生的各种人要过“新日子”了。海安新港由于有央企参股加持，开启了海峡航线标准化、人性化服务，也是最早开通智能化服务，可微信预约，可电子购票。有了竟争，自然就有了服务，旅客过海终于有了一点当上帝的感觉。

图：海安新港。

2017年，海南的新海港建成启用，成为两岸最先进的码头，泊位可电脑控制升降适合船只装卸甲板，方便车辆上下。一次，海北方船只靠港，两辆载重货车上岸后，船只载重减轻后甲板随之上升，紧接出舱的货车底盘被卡住，任凭水手如何垫支都无法解决，船上旅客性急者不禁破口大骂，此时码头管理人员才操作电脑让甲板平放，所有车才顺利上岸。再先进的设施，若无服务意识，也徒然。

图：海南新海港。

2020年6月5日，疫情防控进入了常态化，我与几位朋友到海南。登岸后在秀英码头临时搭建的厢棚里跑了四个窗口才取得证明自己"无疫"的通行证，个别地方来琼的人士还有"礼遇”通道。

对比广州，这个人流最大的国际大都市，在地铁站，在高铁站采取了智能化的检测手段，人员自由进出。看来海南要想做开放、文明之岛单靠一纸政策是解决不了的。在这个狭窄的热棚中排队，我好像又回到了海南建省初期被查验通行证遭喝斥的场景。

2020年10月1日，投资18亿元的徐闻港将投入使用。

徐闻港的交通枢纽大楼更像是机场的候机楼，外型像是一只展翅的鲲鹏鸟。夜晚从海上观望大楼中心圆环，像是一轮明月从海面升起。

徐闻港年可通过车320万辆，旅客1728万人次，两岸港航资源将整合以利构筑琼州海峡快速通道。徐闻港以“智慧港口”理念，实现船舶停靠便捷化、旅客登船人性化、客运转接无缝化、车辆过检集成化、信息管理智能化。码头美好生活从此开启。

图：暴风雨来临，徐闻港大楼通体发亮，像一座海上宫殿。

1962年5月，戏剧家田汉经徐闻往海南后又折返徐闻，曾有《过徐闻》一诗：“去日凤凰花未开，归时红蕊满庭阶。海南一路甘霖降，应为雷南带雨来。”海南建设自贸港的东风应为徐闻带雨来！

海峡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海潮荡击着希望，海南海北同一个梦。

（感谢何强、吴子祺先生、翁晓明三位先生提供帮助！部分史料来源于何强先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