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笠翁

小的时候,是奶奶带着我。我家住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小小院落,有三间正房,两边各有一间小耳房。窗前倚靠着两个没用的木制马车轱辘。门前东西各有一块园地,种些芸豆白菜。过道上面有葡萄藤遮阳。大门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杏树,就是在这座院落里,开始了我的童年生活。 <p>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奶奶高瘦的身躯,戴着老花镜,叼着长长的烟袋,身穿带大巾的蓝色上衣和没有颁带的黑色便裤,裤角还扎着绷带,脚穿一双自制的布鞋。六几年那个饥荒的年代,奶奶吃白菜根,而我还能吃上大饼子。</p> 随着我的长大,渐渐地能离开了老人的视线,开始熟悉着周围的环境。南边有一条小河,绿色的水面上漂着浮萍缓缓流去,河边杂花野草随风摇摆,有蝴蝶飞舞其间,惹来一群孩子嬉笑追逐。北边有很多人家,房子是一趟一趟的排列,构成了几条胡同,那是我捉迷藏的好地方。人家的后面是一小片空地,长满了草。还有一排槐树,每当入夏那槐树花就开了,有花瓣掉下来,飘飘洒洒,芳香逸人。东边有一条土路,路虽然很宽,能并行四挂马车,但很少能看到有人来往。我常常跑在那路上放风筝,在风筝的下面可见很远的白塔。西边有个菜园,田埂上长着马兰,淡紫色的小花静静地开在那里。抬头能看见长长的火车喘着粗气,冒着黑烟经过。橘红色的落日慢慢地下了山,只留下一片迷人的晚霞。 那年的冬天很冷,冷得不爱起床。偶尔一声鸡鸣,从老远老远传来。一夜间,风雪把窗户画满了珊瑚树,忽然有几声狗叫,奶奶用哈气在玻璃上化开一个洞,窥视着院子里那个踩着厚雪走进来的人。哦,又有亲戚来了,可以有好吃的了。 等到太阳升得高高的时候,爷爷在房前用那古老的旋床车出了一个木陀螺,给我在冰上耍。引来几个小朋友,大家又蹦蹦跳跳着去滑冰车,等玩够了才想起回家。 家里的客人已经走了,奶奶盘腿坐在炕上,面前的捶被石上铺着浆好的蓝底白花麻花被单,她摇动着双臂用棒锤捶着,一上一下的看着眼花缭乱,啪啪的捶打声,听着有些震耳。我吃着自家种的茅嗑,围在奶奶的旁边不时地捣乱。天黑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趴在被窝里在昏暗的灯下看着小人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奶奶虽然不识字,但非常开明,通古博今。我太爷是清代末年的秀才,奶奶受家风的熏染,真可谓教子有方,她一生生十个儿女,存活四个,个个都是早年的大学生。奶奶教育孩子是非常严格的。不准说慌,不准要别人的东西,不准乱走,不准打架、骂人...总之不准做坏事。我经常听奶奶讲些古代故事,教育我礼义廉耻,怎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这种家风的管教下,我从小就不惹是生非,在学校里十四个班的年级组中我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两名。文革期间,我家里养了一条大黑狗,立起来比我还高呢。我们相处得很好,经常和它摔跤玩,惹得奶奶哈哈笑。我爱画画、书法和拉提琴,充实着我少年的生活。 后来我长大了,常常给奶奶买点东西吃,虽然才花了几角钱,可奶奶心里非常高兴。我发现她渐渐地变老了,原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上也增添了几条深深的皱纹,耳聋眼花,牙齿全掉没了,腰腿变弯了,原来高挑的身躯开始变矮了。看着她的样子真让我心酸,我一生都忘不了。因为想家我就从青年点回来,最想看的是我的奶奶,下了车直径去了她家。一进门,只见我那苍老的奶奶,弯着大半身俯在大洋箱盖上,耳朵紧贴着收音机,专心地听着评书,竟然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我看着奶奶静静地坐着,舍不得打扰她老人家。当我要走了的时候,看她的神情我知道她很失落,每次都送我很远。 终有一天,奶奶突然得了脑出血,一句话也没说就昏迷了。我在医院里守候着七天七夜,一步也不离开她,护理她。我痛苦极了,每日含泪祈盼着她能醒过来。忽然奶奶真的睁开了眼睛,她在努力地寻找着我,老人家弥留之际流了很多泪,只是不能说话,但我明白她要说什么。我细心地为她梳理着那满头的银发,我很伤心,暗暗落泪。最后一天早晨病情突然恶化,我最亲的人一梦千秋了。 <p>几年后,当我再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院子,看望我孤零零的爷爷时,身临其境,触景生情,让我的心充满者无限的追思与伤感:重来童舍刺梅花,此处养我年十八,旧居残宅尚安在,唯有离去老人家。</p> <p>第四十个中元节到了,我仍旧对奶奶怀着深深的思念。记得奶奶最后叮嘱我的话:你快当大夫了,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你是个医生,要善良厚道,宽容大量。正是老人家的这两句话,让我在四十年的行医生涯中始终孜孜不倦地学习,兢兢业业地为患者治病。虽然我吃了不少亏,可天堂里的奶奶一定会欣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