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夏天

言止

　　前年夏天一个下午，玉子从香港回来探亲，发小的我自然得请她吃个饭，可是她再三嘱咐不要叫其他人，说是想两个人谈谈心。

约好下午3点，在我楼下的咖啡屋见面。我先到，可能过了用餐时间，店里没客人，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女人在打扫卫生，我找了个能看到街景的座位坐了下来。一会儿，玉子满面春风一步响似一步向我走来；纷色香奈儿短开衫搭着一条白色哈伦裤，腕上挎着新款lv包，港派十足。我起身相迎，她一下抱住我，嗲兮兮的：“想死了、想死了。”我也很受感染的抱了抱她，待坐定，彼此发现对方眼圈都有些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我和玉子是小学同学，她姊妹四个，其中两个是哥哥，一个妹妹。她们家是从北方来的，父母没有文化且没有工作，以卖水果为生。记忆中，他们家房子很小，一间屋放着三张床，除了两个很大箱子，几乎没什么家具，做饭在屋门旁边搭的“披洒”里。她和哥哥写作业时，掀开床上的棉垫，床板便成他们学习功课的“桌子”。奇怪的是上帝给予他们苦难，却赐予了他们不一般的相貌和聪明；她两个哥哥帅呆了，她也好看，是那种北方人特有的憨憨的甜美；她两条粗粗的辫子及腰。因为她家里穷，舍不得买肥皂，她穿的衣服总有一种洗不干净的感觉，尽管她学习成绩好，同学们还是叫她侉子，也不和她玩，而她只管埋头学习，似乎不在意别人的态度。我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父亲教育我们要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于是，我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那时候她只有一件棉袄罩衫，星期天洗星期一穿，母亲知道后把我的一件旧罩衫送给了她，她高兴的不得了，把我抱得两脚悬空。她常常打趣我：你长大了要嫁给我哥哥哦，两个哥哥由你挑。每每这种时候，我总是红着脸追打她。

长大后各奔东西。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某名校硕士学位，和同校一位学长去了珠海并结了婚，后去香港定居。一别数年，那个北方侉妹子与眼前这位优雅、时尚的金融白领，蒙太奇般的切换。

没有久别的寒喧，更没婆婆妈妈的家事相问，开题她谈的是香港自回归以来，在经历了一系列外部政治、经济事件冲击以后，香港经济竞争力与实际的变化，香港经济竞争力的变化、香港经济发展的前景和可能走向未来的道路。以及回归之后香港经济遭遇的第一个挑战：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房地产价格暴跌，失业率居高不下，经济萧条及财务状况迅速恶化，GDP从1997的峰值1.3万亿港元衰退到1998年的1.2万亿港元。以及香港齐名的“亚洲四小龙”——台湾、韩国和新加坡从亚洲金融危机风暴冲击中复苏之际，香港却仍在经济衰退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正傻傻的听着，大声的呵斥声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我们同时转向那高八度声音的始发处，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正在责骂佝偻背女人，我们这才发现这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身边；见她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提着簸箕，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想解释什么。原来她是看到我们所坐的沙发脚旁有瓜子壳，欲打扫被经理训斥。玉子皱着眉对经理说：“让她扫。”刚才还是凶巴巴的经理，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对不起，对不起。玉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于是我们起身让佝偻着背的女人打扫。

扫毕，她继续自己的话题。就这样从香港谈到她的家、她的老公、她的女儿、她的工作…转眼到了晚饭的时间。随即，大厅陆陆续续上了一些客人，她声称晚上有家宴，执意要回去，我不便强留，买了单随她一起出门。

“等一等”，门边站着那佝偻着背的女人怯怯的说。我俩惊讶的留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低着头用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下意识的看看玉子，玉子狐疑的看看我，我们重新把目光转向她的脸，搜索着记忆。她更加的局促不安，喃喃道：“我是艾小雅，我们是小学同学。”“啊！”玉子失声惊呼，无论如何想象不到，那个小时候漂亮可人的艾小雅，与眼前这位祥林嫂似的女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夜不能寐，不禁在想，生活沧桑的痕迹如此重重的烙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