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又到农历七月半了,月半节,习俗中是祭奠故去的亲友的特殊节日。每年这天,人们都会焚香烧纸,对天跪拜,祈求亡故的灵魂在天国安息。天国无病苦,天国无冤屈,天国是人们想象中的和平宁静的乐园。在那里,人们解脱了世间的一切苦厄,在那里,人们超脱了一切无妄之灾……天国,是善良的人心灵中祈盼的乐土。</p><p><br></p><p>老师故去已经九个年头了,倘若没有那一次的劫难,他定然还会笑容可掬地活跃在我们身边,若有学生们的聚会邀请,他一定会活跃在我们中,举杯畅饮或引吭高歌,因为老师有一腔乐观向上的激情,有一幅健朗结实的身板,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和一颗</p><p><br></p><p>开朗的童心。然而,一场无妄之灾和劫数夺去了他的生命,他鲜活的人生在六十二岁这年便嘎然而止了,凡是熟悉他的人,莫不为之扼腕叹息,不胜唏嘘。</p><p>从二零一二年到二零二零年,每到七月半这个特别的日子,作为弟子,我都会自然而然地忆起老师来,都会为他焚香烧纸,用以寄托哀思。今天,远在南粤岭南的我,就用这肤浅的文字权当心意吧:愿恩师在天国安息无虞!</p><p><br></p><p>初识老师是在上一世纪的一九七四年金秋,距今已经有四十六年了。当时的我从乡下转学插班在永顺一中初二十四班,张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第一次上语文课,心里充满好奇的我认真地端坐在教室。上课铃声刚落,一个中等个子皮肤红中带黑的青年健步走上讲台。“上课”,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起立”随着班长熊辉的口令,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了。“同学们好”,老师和蔼地问好,“老师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应。“我们先背诵主席的最高指示”,老师和蔼的脸色转成了严肃。“要斗私批修”“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讲台下四十多个学生齐刷刷地诵读主席语录,谁也不敢懈怠。</p><p>“很好,大家坐下。”老师和颜悦色地招呼大家坐下,满意的笑容挂在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我私下里暗忖,到底是县一中呵,这气气氛,这阵仗,我是第一次经历呢。再细细观察那老师,多年轻的老师啊,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怎么就成了老师呢?在我想象中,这堂堂一中的语文老师,当是个戴着大眼镜,留着长胡子的老者呀。一堂课下来,我忘了老师讲的什么内容,只记住了老师那带着浓重的首车腔的口音,和老师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缓慢的样子。</p><p>据同学们介绍,老师是永顺一中高中毕业的留校的,因为品学兼优,当时的时髦话叫又红又专。果然名符其实,老师是一个积极向上,才华横溢的青年,而且非常谦和,平易近人。他来自首车两岔乡深山沟里,出身贫苦的农家,因而非常非常地珍惜拥有的机遇。教学也教得很好,对学生也很有爱心。特别是对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学生,更是严格要求。那时虽是文革期间,不讲究抓教学质量,但老师一直认为学生就得有文化有知识,将来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在初二十四班,我的成绩是很好的,老师常常表扬我作文写得好,把我的作文拿来当范文念,这对我激励很大。记得有一回,老师在我的一篇《记我的童年》的文章中批了这么几句话:言为心声,写出了真情实感。苦难,有时也是一笔财富。我当时很感动,眼泪流下来,心里特感激。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写文章,总把眼里见的,心中想的写在日记本上。我非常感谢我的语文老师,是他的激励让我找到了情绪的渲泄出口一一我爱上了写文章。</p><p>老师也是我热爱文学的向导。文革期间,是非颠倒,学生不是以学为主,而是不停地搞什么开门办学,学工学农。教材内容也单调匮乏,许多文学作品都被列为禁书。因为我们寄宿生,课余有太多的时间无所事是,我又不会像许多手巧的女同学那样会勾花织手套围巾,只觉得大把的时间里很无聊,便想要读点书。一次下课后,我悄悄来到办公室找到张老师,怯怯地说:“老师,您能借我几本书吗?”话一出口,我心里便敲起</p><p>鼓来,生怕老师拒绝。低着头,我像犯了错的小孩站在那里,看都不敢看老师一眼。“好哇,你想看书这是很好的。”老师亲切地肯定了我。后来老师借了我两本书,一本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烈火中永生》。我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读完,还摘录了一些笔记。老师看我如此爱读书,又给我推荐读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红色书籍,还把他珍爱的《毛泽东诗词》合集借给我。</p><p>两年的初中时光,我没有荒废,我从有限的书籍中汲取营养,让自己的心智成长成熟。我要感谢张老师呵,是他给我打开了文学的一片天窗,让我从此爱上了文学作品。</p><p><br></p><p>初中毕业后,升上高中的我有幸分到永顺一中高三十五班。张老师担任我们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在张老师和全班同学的信任里,我被选为团支部书记,成了老师的得力助手。当我们高中班班主任,张老师倾注了他的满腔热情。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张老师,带着一群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亦师亦友,演绎着青春热血的乐章。</p><p>文革末期,学校依然是所谓的反修阵地。大量宝贵的时光,用在了“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的艰苦劳动中。我们修分校,开梯土,修公路,开岩山,下农村,去工厂。而这一场场磨炼中,张老师总是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像带着士兵冲锋陷阵的指挥官,张老师和我们学生打成一片,时时激励着大家的斗志,引导着学生们奋发向上。他的一句口头禅:人,活就要活出个样子来。因此我们总是努力向前,乐观向上,虽然对前途感到迷茫,但总是怀着希望不至于颓废消沉。于这一点,我们许多同学都很感激涨老师的,以至于几十年后,同学们依然由衷地钦佩和感激他。</p><p>印象最深的是两次劳动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还清新如昨。一次是高一时,我们班承接了漆刷教育局新办公楼的劳动任务。刷漆当漆匠,这对我们这群中学生来说,真是新娘子上花轿一一头一回。接受任务时,大家又新奇又兴奋。我被分到熬光油这个重要岗位上,即把桐油中加进贝母等几种原料,熬制成光油使油漆刷上去很光亮。在自砌的小砖灶上加一口大锅,把桐油倒进去,下面烧大火猛煮,让锅里的油熔化加进去的药材,还要不停的搅拌,使之匀净。有一回我正在不停地用长勺搅拌,谁知用力过猛,铁锅偏了,半锅油顿时倾倒在大火上,轰的一声,烈焰腾空,把我吓得半死。“失火啦,失火啦!”在旁边的同学们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我当时脑壳里一片空白,吓得六神无主。只见张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奔过来,扯起旁边的一个破麻袋扑向火焰。“老师,小心啊!”旁边的学生们大呼,几个身手敏捷的男生也纷纷扯起身边的扫帚之类的物件冲向火场。不一会儿,大火扑灭,几个救火的人都成了黑脸包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的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田远芝呀,你是要把老师送进班房吗?”看到我惊慌痴呆的样子,老师故意逗我说。“没关系哟,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害怕嘛,今天是火神公公考验我们的蛮。”老师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再一次就是高二时我们班和三十六班去禁果庄支农摘茶籽。摘茶籽是件很辛苦的事,劳动间隙时间,张老师便和个子大些的男同学们甩抱腰儿,别看张老师个头不太大,气力却是很充沛的。单个甩,来一个,他撂倒一个,王经云呀,王经坤啦,张红兵呀,邢卫平呀,刘瑞昌呀都不是他的对手。看得同学们眼花缭乱,大呼加油加油。“单个歹不赢,何不联手齐上阵?”自称小诸葛的廖上天给大家出谋了。“好呢,大家一齐上吧。”随着班长的一声吆喝,一群虾兵蟹将一齐向张师围了上去。“这不公平嘛,”一旁观战的女孩子为老师打报不平了。“好小子,都上来吧,我才不怕你们呢。”张老师也铆足了劲儿,几个小伙硬是扳不倒铁塔一般的张老师。正在鳌战有味时,只听嗤的一声,张老师的卡琪布裤子崩开了一尺长的口子。“吔吔,裤子撕破了耶”围观的跳皮同学大声喊叫起来,几个缠住老师的小伙立马松了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没关系哟,还有里面的运动裤呢,没事没事,”满头大汗的张老师非旦没发怒,反而安慰起身边的男同学们。“田远芝,谌晓燕,你俩个快去住户家借哈针线把我这破裤子缝一下,我才好下山啰”“要得,保证完成任务”,跳皮的晓燕给老师行了个军礼,扮了个鬼脸,拉着我快步跑开。“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开心地笑着闹着,山林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p><p>张老师教书时就是这样一个受学生尊敬爱戴信赖的人。他和学生的关系,亦师亦友,他是学生们的榜样和表率。关于张老师对我的许多关怀和帮助,我已在《青春的回忆》系列散文中详细记载,这里不再赘述。只要想到老师蒙难时师母第一时间打了我的电话,并嘱我告知王经坤,严纯菊,彭南萍,刘瑞昌等人,便知张老师平素和师母常常提到我们。可见,高三十五班及学生们在老师心中的分量。当我们带着一腔悲愤在沅陵见到老师时,老师已再也睁不开眼睛了,我们再也听不到老师的亲切话语了。我只有用泪水凝成文字,在老师的追悼会上代表他所教过的学生,为他的故去说几句公道话,质问一声:天理何在!?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只能平添哀愁和忧思,在这无涯的时光里对他尽些许的缅怀。</p><p>今天又是七月十三了,我们老家是把这个节日称为月半节,传说中这一天,亡故的人的灵魂都会去赶什么云南大会,既看看阳世上还有不有亲人友人祭奠他们,有,他们会含笑九泉,灵魂安息,没有,他们便会忧戚哀恸。我本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鬼神,但我又希望自己唯心一点,相信人死了还会有灵魂。希望我的哀思能传达到天界,希望故去的亲人,师友感知,希望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灵魂在天国安息宁静。</p><p>今天的这篇文字,也代表了九年前在老师灵柩前肃立默哀的一众弟子,代表了老师辛勤教诲过的学生们:老师,我们怀念您。</p><p><br></p><p><br></p> <p>这几幅照片是二零零七年,永顺一中七五届初中七七届高中全体学生毕业三十周年庆典上的纪念。老师就在我们身边,老师就在我们中间。他是那样地神采奕奕,潇洒自在。可是,世事无常,命运操弄,当年精神焕发的老师却先我们而离世,让人扼腕长叹。</p> <p>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永远怀念我们的老师。</p> <p>这一组鲜花,献给天国安息的灵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