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蛙鸣

鸿雁

夏夜蛙声

文/熊红艳

自从成家之后，我就会找种种借口，很少回娘家陪母亲过夜。两年前，丈夫突然患病，为了照顾丈夫，两年时间里，我连一次娘家都没回过。每次总是母亲给我打电话，问问我丈夫、她女婿的病情。由于心情总是处在一个怕失去的状态中，所以，每次母亲电话打来的时候，我会说上两句匆忙挂断。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就一个人居住。如今母亲也已经八十五岁了，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有天，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就突然好想去看看我的母亲。我跟丈夫说想回家看母亲的时候，丈夫拿笔写下了，回家陪母亲过一夜吧。我别过脸去，大滴眼泪流了下来。

驱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母亲家。当我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往母亲家门走去的时候，看见一个佝偻着背，坐在走道的旧椅子上低头摘着红薯梗的母亲时，内心突然崩溃了。从我记事起，母亲在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整理地干干净净，这次的母亲，裤腿卷起，裤脚上沾满了泥巴，头发还很凌乱。母亲一再解释是因为刚从地里回来，可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母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高贵、优雅、善良、知书达理。当我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母亲起身去给我做午饭。李市街边店里的“锅络子”是二嫂送来的，配上母亲一早煮了凉透了的米茶，还有清炒红薯梗。

黄昏的时候，我陪母亲散步，走出母亲居住的院子，周边竟是碧绿油亮的稻秧一望无际。母亲说她现在走不动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我说，走不动就让我背着您，就像小时候您背着我一样。母亲笑了笑说，今天觉得蛮有劲，不需要你背。我搀着母亲就那样从黄昏走到了明月高挂，星汉璀璨。

一入夜，稻田里就传来“咕咕呱，咕咕呱”阵阵蛙声，时而高亢明亮，时而沉闷低唱。听着蛙声，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陪着我们晚上抓青蛙。农谚云：春捕一只蛙，秋少一担谷，蛙满塘，稻满仓。母亲感叹，那时候大家都太穷了，只有抓青蛙来改善生活。母亲内心是向佛的。

我跟母亲就这样边走着，边聊着往事。

母亲说走不动了，我蹲下身，让母亲趴我背上，母亲坚决不同意，母亲心疼我太不容易了。我笑着对母亲说，生活不容易，我们就简单点过，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母亲点了点头，把手伸向了我。我扶着母亲的胳膊，突然有一种想把母亲背拉直的冲动。那直挺的背、那一束扎起来乌黑的头发、那明亮的眼神、那欢快地笑声，如今都从母亲身体里消失不见了。当然，以后也会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不见的。

远处田野里，各种虫鸣相互唱和着，尤以蛙声更明亮。“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阵阵悦耳的蛙声，似鼓如潮，“咕咕、呱呱”如一曲优美动听的和谐韵律。我是读着“青蛙变王子”的美丽童话成长起来的。所以，对青蛙有一种独特的青睐。

这熟悉的蛙声，把我带入到小时候，乡村月夜，躺在竹床上，屋中飘散着驱蚊艾草的袅袅青烟，在妈妈挥动的蒲扇中，听着窗外高高低低蛙的鸣唱，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后来离开了家乡。热闹的城市中，耳边终日充斥着街市的喧嚣，也听不到夏夜里动听的蛙声。偶尔夜深人静，推开门窗，难见天空的星星，更无法寻觅乡野蛙声伴明月的那种宁静闲适的感觉，生活在拥挤的城市中，视野反而小了，久违了那份在乡野身披月光，听蛙声吟唱，与星星对话的情趣。尤其丈夫重病以后，再也找不回阳光温和，岁月静好、再也没有春风拂面，只有秋风如刀。今夜，陪着母亲再听这蛙声，忽然顿悟，无论生活多么不如意，在这静谧的夏夜里，总还有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在我们身旁，吟唱着原始的歌谣。

“幽居乡野觉寂静，蛙鸣枝摇夏意深”，这让我想起了海子的一首诗，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今夜，我只愿听这聒噪的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