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br></p><p>主辦: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p><p>顧問:瘂弦</p><p> 荊棘 未名 文野長弓</p><p>本期執行主編:徐學清</p><p>刊頭題字:薛南平</p><p>2020年輪值主編:(按姓氏筆畫為序)</p><p>王芫、文野長弓、未名、江嵐、吳華、林婷婷、林楠、荊棘、徐學清、馮玉、趙慶慶</p><p><b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從祭奠鯨魚到「新冠白樺」</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曾曉文</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2018年夏天,我通過網路視頻目睹了這樣的一幕:在加拿大不列顛附近的海域,一頭母虎鯨用頭頂著幼鯨漂遊,弧線完美的背鰭在太陽下光滑閃亮,定睛一看,卻發現幼鯨的尾鰭靜止不動。</p><p> 原來,母鯨是20歲的Tahlequah,在美國鯨魚研究中心代號為J35,經過17個多月的漫長孕育,產下了這頭幼鯨,但不幸的是,幼鯨在出生半小時後就停止了呼吸。悲傷的母鯨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現實,每次幼鯨滑落,就做六、七次呼吸,進行一次長時間的深潛,把幼鯨再次托出水面,如此周而復始。她難以進食和休息,為保持身體平衡,緩慢前行,托著幼鯨漂遊了整整17天,途經聖胡安群島,一直到溫哥華附近,全程近1600公里。</p><p> 我和世界各地的許多人一起,深為虎鯨的母愛之情而感動。母鯨耗盡了精力,最終放手,與幼鯨永別。我想過寫一篇文字,但一直沒有落筆,也許是因為除了親情,我還沒有獲得更深沉、更特別的領悟。</p><p> 直到2020年。</p><p> 從年初起,新冠病毒像一個看不見的惡魔,陰險至極地出現,隨時向世界各地的每一個人逼近。而死亡,如一場無聲卻持久的海嘯,迅速地殘酷地吞噬生命。截止到七月底,全球累計因新冠肺炎死亡的病例已逾66萬。我通過不同國家可信任的媒體,看到了一幅幅畫面和圖片,讀到了一篇篇報導,比幼鯨海葬更悲痛的場景不是一幕幕閃現,而是惡浪般奔湧而來:</p><p> 2月,在武漢,在新冠病毒的猛烈襲擊下,患者家屬們沒有料到,把幾天前還是生氣勃勃的親人送進醫院那一刻,竟成永訣。出於安全的考慮,無法替逝者送行、舉辦葬禮。吞聲死別何堪別;</p><p> 3月,在義大利疫情最為嚴重的貝加莫的市中心,裝載棺材的30多輛軍用卡車排成長隊穿過,將遺體分別送往臨近的12個地方進行後續處理,引萬眾悲哀矚目;</p><p> 4月,那「最殘酷的季節」,在紐約市布朗克斯區外海的哈特島,多名穿防護衣的工人挖掘萬人塚,埋葬無親友認領的遺體。逝者永無靈魂的安息。</p><p> 在加拿大,逝者家屬必須在一個小時內決定土葬,或火化,屍體隨即被從醫院或住處(尤其是養老院)拉走,最後收到的,只是一張冷漠無比的電子版死亡證明書。</p><p> 5月,在里約熱內盧的醫院裡,一位正在接受治療的新冠患者身蓋白色被單,而在他兩旁的黑色垃圾袋裡,裝的卻是新冠患者的遺體。病毒同時侵犯生者和逝者的尊嚴。</p><p> ……</p><p> 一出空前的悲劇腳本在世界各地上演,不過使用的是不同的語言。</p><p> 多國政府為防止病毒傳播,推出緊急的國家法律禁止舉行葬禮。新冠病毒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塵世生活,還改變了辭世與致哀的方式,以至於顛覆文化。</p><p> 葬禮傳統從來都是東西方文化的重要內容。在中國,給彌留之際的親人換上一身新衣,把他/她移到正屋明間的靈床上,守護度過生命中的最後時光,隨後還有披麻戴孝哭喊的送葬;在美加,人們穿上最講究的黑禮服,在殯儀館或教堂裡舉行葬禮,然後護送逝者進入綠茵覆蓋的墓園,撒一捧泥土,放一支玫瑰;而請殯葬美容師給逝者化妝,把寧靜美好的形象留在親人的記憶中,是中西殯葬共同的環節。葬禮的儀式感,「就是使某一天與其它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它時刻不同。」有助於生者緩解悲痛,感恩親人,釋放內心的巨大壓力。</p><p> 生離死別,向來是人生高難度的必修課,而最殘忍的,是來不及道別。新冠肺炎的患者臨終前與親友隔離,心中有多少的不舍與遺憾;穿著醫院病袍,不能被整理遺容,滿面痛苦地離去;親友措手不及,不能聆聽他們的最後囑託,痛心疾首。死別,變得如此匆促,如此潦草。</p><p> 由此,我想到了母鯨Tahlequah。她經歷了一次漫長的祭悼旅行,一場罕見的海葬儀式,把澎湃的情感融入了大海的波濤,獲得了一份幸運的解脫。而新冠逝者的親友們,沒有母鯨在海中漂游1600英里的力量,失去宣洩悲情的機會,可能會受到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困擾,留下終生的遺憾與精神上的烙印。</p><p> 當然,人們開始以新的方式紀念逝者。5月的一期《紐約時報》頭版沒有通常的文章、照片或圖表,而是列出一份肅穆的長長的名單:新冠病毒大流行中的逝者們。在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曾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有人在「解封」之後以愛的名義舉辦追思悼念會,訴說對逝者的思念、感謝,甚至道歉,做最後的溫馨道別;還有人幫助逝者實現一樁心願,以紀念他/她的理想和榮譽。</p><p> 死亡的訊息從四面八方傳來,把我圈入心靈的灰色地帶。我需要一個小小的突圍悲情的儀式。於是,在一個春暖乍寒的日子裡,我在家中後院種下了一棵白樺樹苗,還給它取名「新冠白樺」。此名無關浪漫,只頌贊災難下的芸芸眾生。小白樺植根伊利湖畔,每日呼吸新鮮的空氣,在明燦的陽光下舒展著枝幹。我相信它會與風雪抗爭,挺拔繁盛,直入雲霄。</p><p> 正如生命的力量和尊嚴。</p><p><br></p><p> 2020年7月寫于伊利湖畔文涯居</p><p><br></p><p>(曾曉文,加華作家、編劇、翻譯。著有《夢斷德克薩斯》等十部文學作品。兩次榮入中國小說學會小說排行榜;獲聯合報系文學獎等十幾項。)</p><p> </p><p><br></p><p><br></p><p><b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雲典禮」杏林新人放歌行</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靈川</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雲典禮」成為2020年的時尚辭匯,實在是很無奈。數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使遠距離操作的「虛擬場景」成為現實,徹底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誰說得清庚子年畢業季,全球多少學生體驗了「雲典禮」這種史無前例的畢業儀式?僅美國就數以百萬計……其中包括全美155家醫學院的三萬多名畢業生。犬子傑克,經過5年苦讀,今年與女友一起,修獲正果,以優異成績完成學業,雙雙同時成為杏林新人。鼠年伊始,我們一家人開始籌劃旅行,準備參加期待許久的畢業典禮……</p><p> 現在醫學院學子都要走「三步曲」:一是「白褂儀式」(White Coat Ceremony),二是「配對日」(Match Day),三是畢業典禮。「白褂儀式」,雖1989年起源於芝加哥大學Pritzker醫學院,但是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被確認為正式的「始作俑者」。後來被全美醫學院正式接納,成為醫學院新生入學的莊嚴儀式。「白褂儀式」象征新生由學生向醫生之轉變,標誌著每位學生為獲得穿上正規醫生長白大褂資格的艱辛旅程之始。</p><p> 5年前的8月14日,洛杉磯南加大凱克醫學院。南加州一個驕陽似火的下午,節奏歡快的進行曲,迴響在綠樹掩映的校園內,一個格外顯眼的巨型白色帆布帳蓬聳立在庭院間。187名新生,正在兩千多名家長、親友的歡呼聲中,魚貫進入開學典禮會場……每當主持人高聲念出一位新生的名字,現場立即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的嚎叫,然後院長、副院長逐一為走上主席臺的新生,鄭重其事地穿上醫生短白褂子。當主持人念到「傑克」的名字時,正在錄像的我,也隨著大家一起用盡吃奶的力氣,跟著嘶叫:「㖿,傑克!」……唱名完畢,回到座位後,新生們又齊刷刷地從座位上站立,在院長引領下,開始有板有眼地宣讀古希臘醫學鼻祖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願盡余之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p><p> 「白褂儀式」結束,歡聲笑語依然在耳畔縈繞,家長和新生們開始互動、交流,大家開始期待「配對日」和畢業典禮的早日到來。 每年的3月20日,是全美醫學院「配對日」,那是一個公布畢業生找到工作的難忘時刻,一個與「白褂儀式」同樣動人的慶祝活動。畢業生在今天不知是喜還是愁,哆嗦著手打開主持人交給的一個信封,看清自己未來的雇主究竟是誰……</p><p> 轉眼到了2020庚子年,盼望已久的「配對日」即將到來。然而,一場始於大洋彼岸的人類瘟疫「COVID-19」,悄然蔓延全球。一夜之間,人人談疫色變,醫院病房人滿為患。至3月19日,加州頒布「居家令」,學校宣布取消「配對日」慶祝活動。那封令無數畢業生夜不能眠的配對信,改成直接寄家裏。傑克和每位畢業生一樣,過去半年裏,先後向全美各家大醫院發簡歷,馬不停蹄地出門旅行,東奔西跑,八方面試,反復回答同一個問題,不公開的反復篩選,雙向選擇,直至最後確定對口接收單位。</p><p> 3月20日一大早,傑克發來短信:「我將到範德堡大學醫院當5年住院外科醫生。這裏有美國最好的培訓計劃。」獲此喜訊,我們由衷地為傑克感到驕傲。</p><p> 一個月後,畢業日子臨近,可是美國的新冠肺炎疫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愈演愈烈。當全美感染人數攀升至百萬,死亡人數高達十萬人的時候,傑克發來信息說,學校取消了今年的常規畢業典禮,但是將在5月15日舉行「網絡畢業典禮」。他同時發來兩個在「油管」(YouTube)觀看畢業典禮的鏈接:一個是醫學院,另一個是商學院。因為傑克除了被授予「Doctor of Medicine」(MD)醫生學位外,他同時還獲得南加大馬歇爾商學院「商業管理碩士」(MBA)學位。</p><p> 在無奈的失望中,5月15日那天,我們守候在家中電視屏幕前,從「油管」見證了一個聞所未聞的隔空虛擬慶祝活動。在「雲典禮」上,校長對著鏡頭,著一身禮儀性主教紅長袍、配戴金色校長大徽章,自雲端向散布全美各地,或宅在家中的一百多名畢業生和他們的家人致辭;其間串插著學校樂隊演奏「威風凜凜」畢業曲,還有別的節目。校長沒有逐一唱名,因為畢業生無法上臺領取畢業證書、穿上像征性醫生長白大褂;但是「雲典禮」以學生姓名字母為序,在網上一一介紹、播出為學校每位畢業生精心拍攝的醫生職業標準頭像,還介紹他們將要工作的單位和專業。宅家的畢業生,也都鄭重其事地穿上鮮紅長袍畢業禮服,戴上紅色流蘇禮帽,拍照留念,並從網上發給一起異地同賀的親朋好友……信息時代數碼技術別樣的操作,盡管少了人與人的直面互動,但是「雲典禮」別開生面的形式,同樣給人留下難忘的記憶。特別是慶祝活動的全程發布互聯網,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自雲端從油管調出來欣賞……</p><p> 雲典禮結束,現實問題來了。疫情逼使美國經濟停擺,公共交通都停了。傑克將去工作的醫院,位於洛杉磯以東二千多裏外的田納西州被稱為「美國音樂之都」的納什維爾市。如何從洛杉磯到那裏去?怎麼搬家?如何在納什維爾市租房?因為新冠肺炎人傳人,防止被傳染就要避免與人接觸。可是,不與人接觸,怎麼辦事?傑克與女友商量後,決定倆人一起花6天時間,自己開車過去。恰好在傑克畢業前夕,我們就已經計劃送他一輛寶馬新車作為畢業禮物。車還沒買,新冠肺炎爆發,車行關門了。現在只能隔空網購。傑克不喜歡寶馬。他自己選了一款心儀的美國跑車。畢業典禮兩周後,一輛裝在全空調密封集裝箱的福特野馬「Mustang Shelby GT350」,橫跨美國東、西兩岸,被從賓州運到洛杉磯,經過一個星期的長途顛簸之後,終於到了他手上。</p><p> 有了通勤工具後,傑克又著手解決住的問題。通過商學院同學的關係,他與納什維爾市的房屋經紀人隔空異地洽談購買房子。剛剛畢業就買房,哪裏來20%的頭款?經傑克介紹我們了解到, 房貸公司有一項面向醫務人員的專項「醫生貸款」。凡是醫生借貸購房,不需付頭款,也不需「個人房貸保險」。交幾千元的手續費,就可以擁有自己的房子。為消除我們「隔山買老牛」的擔憂,傑克給發來一則公寓的全景視頻。該房位於離他要上班的醫院附近兩個街的好區。於是他又雲購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房產。</p><p> 傑克最後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從網上聯系搬家公司。他預訂了一個送上門的集裝箱,把全部家具裝櫃、鎖牢。搬家公司按照他們約定的時間,把家什從洛杉磯運到納什維爾市……</p><p> 5月的最後一天,南加州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COVID-19病毒仍肆虐美國,然而,兩位初出茅廬的年輕醫生,不畏斜雲遮望眼,懷著對職業生涯的憧憬,告別洛杉磯,開著全新跑車,如野馬脫韁,一路向東疾行;納什維爾青春偶像女歌手泰勒·斯威夫特歡快的畢業歌《地久天長》一路上與他倆相伴而行:「我說請記住這個時刻……我曾與妳共渡時艱……」</p><p><br></p><p>(靈川,畢業於復旦大學,早年自費留學美國,現為公務員,喜讀史,偶有小文散見於新媒體。)</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迷失於往昔深深的黑洞</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詩/楓舟</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時不時,背後有手輕拍</p><p>回首,是壹個裝滿螢火蟲的大窟窿</p><p>趴洞口一瞧</p><p>整個身子被氣流吸走了</p><p><br></p><p>失重狀態的搖晃</p><p>在光片和星鬥之間飛旋著下墜</p><p>光片上閃爍她的笑顏</p><p>翻飛水淋淋的紅唇</p><p>拉緊又松開的手</p><p>比翼鳥之間彩翼傳遞的私語</p><p><br></p><p>指尖一碰,星鬥停下來</p><p>推開一棟老屋的門</p><p>墻上掛滿一幅幅舊時光的合影</p><p>那些拉長又縮短的視線</p><p>那些依舊清晰的親昵模樣</p><p><br></p><p>之後,去拜訪下一個星球</p><p>往昔一次次在今天復活、再現、閃爍</p><p><br></p><p>(楓舟,加拿大詩人協會會員,意象派抒情詩人。)</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