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很久没有坐汽车去桂林了,这次中层干部培训,学校包车,坐在大巴上,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记忆一下子把我拉回到过去。</p><p> 2012年我到桂林校区工作,自己开车去,那时候柳州到桂林段的高速路正在扩建维修,坑坑洼洼,经常堵车,时间很不靠谱,学校会议多,几乎每周都要来回跑两三趟,有时遇上临时会议通知,只能星夜兼程,一个人驾车蜿蜒在永福一代崎岖的山路上,黑洞洞的夜,烂路、迷雾,仿佛一叶孤舟漂在茫茫的大海上。开车太辛苦,也很危险,后来只好改坐大巴,现在每每回想起来,真庆幸没有发生意外,也暗自神伤,那么多的青春无辜地散落在泥泞的路上。</p><p> 2016年动车开通后,我再也没有坐过大巴去,今天又坐在大巴上,同事们渐渐睡去,车厢里很安静,我望向窗外,如此熟悉的风景,恍惚上辈子来过,不禁思绪万千。</p><p> 人生就是一个生物的过程,和其他生物没有太多的区别,人类自诩为地球的主人,想来很可笑,跑不过羚羊,跳不过袋鼠,游泳不如青蛙,体操不如猴子,建房子搞不过蜜蜂,至于生命力,呵呵,老鼠和蟑螂都笑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参照物的话,人的一生就是时间的过客,相遇的人之间又是彼此的过客,而相爱的人可能是合租的房客,聚因缘来,散是缘尽,但起码他们曾经相互选择了对方。</p><p> 昨天陪妞妞去相思湖边散步,看到湖边一棵大树干上裹满了细泥,一群群蚂蚁正在络绎不绝地衔着泥巴往上垒,妞妞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从蚂蚁的身躯比例来看,这是怎样一个浩大的工程!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如此不知疲倦地重复这样乏味的劳动?同样社群的蜜蜂,也和人类一样,都是弱小的个体和强大的集体,它们彼此分工合作,任劳任怨。我无法理解,蜜蜂和蚂蚁,一辈子只为一个工种、一个等级而活着,一出生就决定了归宿,强势和弱势永远固化,它们的悲剧就在于心甘情愿放弃了自己选择的权利。</p><p> 人生有很多路口,有的可以选择,有的身不由己,有的失之交臂后追悔莫及,有的阴差阳错后仿佛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我小的时候没得选,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六个,六岁开始放牛帮农活,八岁才上小学,一个老师几乎包了全部的课程,图画课画口盅,音乐课就不提了,老师也不懂五线谱,有一首歌我哼了十几年,上了大学才知道词曲都是错的,上了初中才第一次见到手风琴,高中才见到钢琴,正所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音乐,不懂音乐也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p><p> 我的初中上得很悲催,政治老师因为挪用学生交的公款被捕,班主任语文老师杀妻未遂被判刑,好在我还算努力,成绩还行,中考没考好,差三分没有上中专线就上了县重点中学,现在想来,这次被动的选择是幸运的,我那些上了中专的同学,后来大多下岗了。</p><p> 高中的生活丰富多彩,因为喜欢写作,我去竞聘校报编辑,后来任了《东岗报》的主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稿和设计版面,用蜡纸刻钢版套色油印,每周一期。那时候的我很文青,为“体验生活”,常常到县人民医院急救室去转悠,那时县医院的条件简陋,隔着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忙乱的抢救场景,送来的病人千奇百怪,打架的,车祸的,蛇伤的,缺胳膊少腿的,血肉模糊的,急匆匆地推进去,包扎、按压、电击,然后就是走廊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在这里看到了人间的生离死别,也看到了生命的脆弱。</p><p> 如果说上高中是被动的选择,那选择艺术我是主动的。高二下学期,我的美术启蒙老师从广西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分配到学校,另类的发型和服饰,不羁的态度透露出来的洒脱深深吸引了我,我找上门去拜师学艺,想要考广西艺术学院,那年头在县里学艺术的所谓特长生都是二中、三中的事,重点中学的学生去学艺术是很没出息的,我穿着大短裤留着长发邋邋遢遢地去上课,趁老师不注意就翘课去画画,在老师眼里我成了问题学生,班主任多次找我谈话,苦口婆心,但我年少轻狂的我去意已决。</p><p> 如愿考上广西艺术学院,而且是令人羡慕的装潢设计专业,1997年,全国高校已经开始并轨招生,学费5000元,家里穷,卖了唯一一头耕牛,东挪西借才凑够学费,二姐辍学打工供我们兄妹读书,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于是边工边读,常把“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等酸腐的名言写在本子上自勉。我不安分,去竞聘校学生会干部,因为“东岗报”的工作经历和美术字的基础获得了学生会宣传部的席位,也因此开启了我人生新的体验。大学的生活是处于一种很上进的、勤劳的状态,每一天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尽管忙得不可开交,但是总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那时候整个人是最充实的。我没有办法忍受我的时间被虚度,抓紧一个零碎的时间来做设计、写字、背单词,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很积极的良性循环的状态。后来我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获得全区十大优秀大学生,区电视台因此拍了我的专题片《走进广西艺术学院的放牛娃》,大学期间还遇到了我一生最重要的那个她,携手风雨相伴二十多年,此生不渝。</p><p> 大学毕业又是一个路口,戴着全区优秀大学毕业生以及各种设计大赛获奖的光环,自然不愁找工作,那时候不需要公招,投简历,简单面试就可以了,我投了一所高校,设计专业教师职位,对方看了我的简历,二话没说就签了协议,还给了我一套大房子。刚签下不久,学校找我谈话,希望我留校在宣传部学工处工作,我又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搞专业还是搞行政?在别的院校里我是专家,回到母校我是个学生,得从头干起。经过几天的挣扎,我还是选择留下,原因很简单,母校培养了我,我要用我毕生的精力去回报她,但我今天想来仍然心存愧意,总想找个机会向当年被我毁约的学校说一声对不起!</p><p> 一个山里农民的孩子能到专业艺术院校工作,我很知足,也很感恩,工作不遗余力,渐渐得到群众和组织的认可,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完成了科员到正处级干部的提升!正当我认为自己与心爱的艺术专业分道扬镳时,命运再次抛来一道选题。2012年,我受组织委派到桂林校区工作,在宣传学工部门工作了十多年,参与组织过不少全校乃至全区的大型活动,积累了不少学生工作经验,桂林校区面积不大,学生很少,年轻气盛的我一下子失去了挑战,感觉自己像被卸掉了引擎的飞机,飘浮在无尽的夜空,常常感叹自己“心在邕州,身老雁山”。生活辜负了我,我不敢再辜负自己,于是我又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选择继续浑浑噩噩度日,还是重装引擎负重前行,我选择了后者,开始苦学文艺理论和中国画,对导师黄格胜先生进行了系统的研究,桂林校区五年,在我行政和教学之余,写了120多万字的研究著作,目前正在陆续出版。画画也渐渐起色,多次参加全国展览,两次入选全区艺术大展,慢慢找到了自己人生的节奏。</p><p> 窗外掠过的风景一如从前,一回眸就是半生,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步入中年,选择和被选择,放弃和被放弃构成了前半生的主线,站在时间轴上回望,有过笑,有过泪,有过踌躇,有过彷徨,但从不曾后悔过,我失去了大半的青春,但我没有失去你,我相濡以沫的妻子,谢谢你选择了我,还为我缝制了两件贴心的小棉袄,你用你的青春浇灌了我的青葱,我将用尽我的余生续航你的美丽!</p><p> 黄格胜先生说,人生不应该追求太多的意义,没有人能将自己写进历史,个人的意义都是后人赋予的,就像艺术品的价值很多时候是被构建出来的,它不只存在于创作者,它属于一代又一代仰望或凝视、保护或抢夺过的人,一些利用市场炒出来的天价艺术品,终有一天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这些年接触了不少官员政要、富商巨贾,无论他的地位多么显赫,家底多么殷实,都逃不过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子女教育、婆媳关系、家长里短……这就是人性,人与人之间,论职业、财富可能千差万别,然而本质上的区别其实非常微小,只是我们经常人为地在想象中扩大了这种区别,让我们永远觉得隔壁家菜更香。所以人生本质应该是朴实的,但朴实又谈何容易?就像买不起肉的人,老跟人说要吃得清淡些,多少有点酸。“安能折腰事权贵”的李白,今天回去读他的诗,你会发现他的人生充满求之不得的在意。“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豁达是在杨慎经历了被嘉靖皇帝廷杖流放云南后写的,没有经过轰烈,哪来的平淡呢?人前轻描淡写的背后,往往都是血泪斑斑。</p><p> 人生的道路总是这样,在不经意的地方分出了两条路,无论你选择了其中哪一条,总会某一天回首往事时轻声叹息,错过的那一条路风景会不会更美?因为人们只会本能地想到那条错过的路上的风景,而不会去管它的泥泞和荆棘,人们往往对初恋不能释怀,大抵也是这种心里使然。既然人生不能重来,那么我们的每一次选择,就都是对的!</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