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故乡“忙罢”时

海棠之梦

“忙罢”，关中一带一般指在麦收以后，农历的六月初至八月中旬。这段时期，场院里的农活已经彻底交差了。凉晒得“嘎嘣脆”的麦粒儿，除上交公粮外，已被各家各户妥妥地安置在自家的麦屯里了；场园里村组火车样的麦草垛子已经突兀的耸立在边上，各家的小柴草垛也划出玲珑的曲线，散发着温热的麦草味道。空阔的场院在一，两次阴雨过后，重新整饬，勤劳的农户就在自家的田地里点上萝卜，撒上白菜种子。不久葱绿的影子便热热闹闹的粉墨登场了，一点点的发荣滋长，养了农人的眼。

忙罢的日子里，最享受的当属村姑、村婶、村婆了。晴日里，她们会将自己最钟爱的针线活计闪亮登场。

姑姑，姐姐们眼疾手快，针脚细密，做鞋底、缝鞋垫成了她们农闲时的主流。午后过后，不请自到的姑姑、姐姐们，会搬上小板凳，夹上自制的“顶板”，带上护手套，聚集于村东头那几棵老椿树底下。搓绳，穿线，引针，拉线，动作娴熟，技艺精湛。不一会，雪白的鞋底上便留下了各色精致的图案：秧田般的平针花纹、枣核般的立体花纹、雁行般的动感花纹……堪比当今当流行的十字绣，珍珠绣，独特又讲究。难以想象，这么精美的女工是怎们被忍心踩踏在足底的！

织布架线是村婶们的专场。她们承担者全家的衣食大事。这项活计往往需要几人通力合作。于是，聪慧能干的婶婶们便成了众人邀请的“网红”。东家指点，西家经办，忙得不亦乐乎。午后的街道，树影斑驳，空阔寂寥，恰好方便了婶婶们经线，卷线时的穿梭走动。纯色、彩色的线条，从她们粗糙的皮肤上一缕缕滑过，于是各色的图案便具备了独特的雏形，仿佛雨后架在天边的彩虹，晕染自然，美丽又不失质朴。

架线织布外，更多的是全家上下夹袄、棉袄、床单，被里的拆洗浆补。这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往往老人小孩优先，再到男人，女人。这伙计，需要细致，耐心。自家门口，腾出一块干净的场地，针线筐，旧衣旧帽统统拿来，细细地拆，小心地剪，唯恐撕破了布角。随后，拆好的布里布面仔细地洗过，细心地浆过，门口草垛上平平地晾晒，最后青布石上仔细地砧了又砧，方才再次缝制。

最精彩的当属青布石上砧布场景了。砧布有单人、双人形式。单人砧布时，随着手里棒槌的一起一落，匀速又富有节奏感；而双人砧布就热闹多了。和敲锣打鼓一样，讲究节奏与韵律的和谐统一。只有动作娴熟，手感拿捏得当，方才协调有序，铿锵有力且富有乐感。那高低错落有致的砧布节奏，常常给午后静谧的村庄笼罩上几许劳作的氛围，舒心又惬意。

再看村西头，哪位婶婶的床单被面晾晒好了，为防缩水，缝制前必备工序就是抻布。抻布时往往需要力气充足且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演员一样，最重要的一点是忌讳笑场。否则会全盘皆输。每到抻布的时候，布两头的婶婶一人会喊着调子，使出浑身解数去往后拉，布会抻得又平又直，方便针线。可是，力气有时有先后，大小的区别，往往像拔河赛那样，一边被对方拉扯着“噔噔噔”满街碎步跑，或者看到对方腮帮子鼓得圆鼓鼓的，憋气凝神的情形，满街看见的无不笑弯了腰，热闹尽了。

这时，村婆们也不甘示弱。拆洗闲置的旧衣，旧裤的布头，从打来的清凉的井水里一遍遍的洗了，晾晒后，叠成齐整整的一沓，玉米面炒制的浆糊备用。扯来一整张席子，一层层平铺了，均匀的涂抹上浆糊，拍打后，晾晒在夏日的骄阳里，三两日便成一张牛皮羊的“背子”，制作鞋垫，鞋底的上好工料，透气又舒爽。

孩子们也有自己的乐趣：树荫下成团的抽陀螺，树上小心翼翼地捉花头姑娘，攒头蹦弹子。最有趣的是，沿着屋檐，匍匐到大椿树上，踩来一簇簇嫩绿透亮的椿树果实，细绳捆了，两头系在竹竿上，掮在肩头，忽闪着扮小贩兜卖，好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