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我是1977年9月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农兵”学员,被分配到国务院文化部下属的文学艺术研究所。在人事处报到后,给我分配了一间八平米的“琴房”做宿舍。文艺研究所的办公地点,是清代建筑的一座园林式私邸,在北京,除了故宫没有比它更大的宅子了,第一任主人是巨贪和珅,第二任主人是庆僖亲王永璘,第三任主人是恭亲王奕訢。民国时,这里是辅仁大学女校,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曾有多家单位使用,前半部府邸由中国音乐学院使用,后半部花园是公安部宿舍,还有工厂。我来工作的时候,这里前后不通,各自独立,院子杂草丛生,建筑物的油漆也有脱落。还有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这里曾搭建的几处窝棚,但已无人居住。看上去虽很破败,仍能看出往日的恢宏与奢华。老北京人管此地叫“恭王府”。<br> 文学艺术研究所的前身,是“文革”期间国务院文化组设立的“文学艺术研究机构”。由“文革”前的戏曲研究院、美术研究所、音乐研究所等几家单位的底子组成。1975年四届人大会议后,国务院文化组更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亦随之改名为“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所”。1978年又改名为“文学艺术研究院”。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使用的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工作证。1980年下半年,经国务院批准升格为副部级的“中国艺术研究院”。此后才有单独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证。<br> 我当时没有被分配具体的工作,就被借调到文化部运动办公室参加“揭、批、查”,先是在“初澜江天”专案组,后在“清查文革打砸抢”专案组工作。因此缘故,很荣幸地认识了冯牧先生。冯牧先生是政策研究室主任,部运动办公室主任,是直接负责文化部八大专案组的文化部党组成员。他本人阅历极丰富,更是现代中国新闻和解放区文学的直接参与者,新中国当代文学的实践家。我在两个专案组工作了七八个月后,就认为继续做下去,对我个人的发展益处不大,于是就向冯牧先生请辞,想去复报的《文艺报》当编辑。冯牧先生此时兼任中国作家协会复会领导小组副组长、《文艺报》复报领导小组组长。他对我说,默涵同志(时任文化部副部长)不同意文化部的人调去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工作,你的编制在文研院(此时,文学艺术研究所已改为文学艺术研究院),敬之同志(时任文化部副部长,主管“初澜”专案组的部领导)兼任院长,我兼任第一副院长。文研院正在筹备院刊《文艺研究》的创刊,和《文艺报》性质相同,你直接回去工作很方便,我主管《文艺研究》。我当时以为冯牧先生就是创刊后的《文艺研究》主编,于是在1978年10月,我高高兴兴的来到了《文艺研究》编辑部。<br> 那时,参与《文艺研究》具体筹办的人员有林元,叶勤、孙吴、王波云、汪巩、柏柳、沈继平、李香云、安裕慧、许廷钧、缪印堂,还有我,论年纪我是最小的。编辑部大致分为:理论组、文学戏剧组、音乐舞美组和编务组。《文艺研究》编辑部,大家在称呼上比较随意,年长一些的老师,比如林元,大家就叫“老林”,年轻一些,比如我,大家都叫我小萧。我在文学戏剧组,组长是叶勤女士,她是延安出来的老文艺工作者。由于我最年轻,对《文艺研究》的工作,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更出不了什么主意,只是听喝儿,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在文研院有宿舍,住办公室的有林元、王波云,还有后来的姚振仁他们三位。我虽住的是单身宿舍,晚上也经常到后楼王波云的办公室去旁听,因为他们三位经常在那间办公室议事。我记得关于《文艺研究》刊名的手迹问题,就是他们几位老师晚上议论的话题,毛泽东、鲁迅、周恩来等大家的手迹,都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最后确定用周恩来的手迹作为刊名。<br> 《文艺研究》创刊初期的办刊理念,较为偏重文艺理论的拨乱反正,特别是刊发了毛泽东、周恩来、陈毅、刘少奇在“文革”前关于文艺的讲话,以及邓小平、陈云关于文艺的讲话,这些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不是谁想发就能发的,而是要经过层层审批,由贺敬之报给时任中央宣传部部长的胡耀邦拍板。刊物要发表邓小平、陈云关于文艺的讲话,则要给周杨(时任中宣部副部长)和胡乔木(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来定夺,才能刊发出来。<br> 好在当时《文艺研究》有两位曾经做过周杨、阳翰笙秘书的编辑,经过他们的疏通才拿到了首发权,这奠定了《文艺研究》横空出世的权威地位。而更重要的是,《文艺研究》非常重视文艺理论的研究,比如形象思维、人道主义、人性与爱情、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美学等等,都用大量的版面刊发观点不同的文章,使《文艺研究》成为那一时期的文艺理论界最为关注的期刊。这要归于王波云、柏柳和张肖华三位同志的努力,他们殚精竭虑地蒐集话题和资料,密切关注学术界的动向,在反复磋商后确定为选题,然后再拿到编辑部例会上阐述。<br> 《文艺研究》编辑部的例会很有意思,基本上都是在王波云和张肖华的办公室召开,因房子稍大,光线较好,例会一般是林元主持,讲话最多的是张肖华、王波云和姚振仁。例会上哪个组列出的选题都会说三道四一番,给出相当中肯的建议。这三位老师的见识学识不凡,确实是《文艺研究》的三大主力编辑。比如姚振仁是负责“音舞美”和外国文艺栏目的,几乎就是文艺史的活词典,反正有什么问题讨教,没有他解释不了的。《文艺研究》那时有四版彩色插页,所发美术作品都是姚振仁定的大画家的作品。但他也坚持刊发年轻画家的作品,比如罗中立的《父亲》和毛栗子三个烟头、四根未燃尽火柴杆儿的《徘徊》,就是他和林元争议了多次才定下来发表的。罗中立和毛栗子,后来都成为中国美术界的响当当的人物。可见姚振仁具有多强的远见卓识。林元作为《文艺研究》的第一负责人,具有坚持己见的固执,也具有倾听他人意见的包容,但他绝不武断,也绝不放任,谁说的言之成理就照谁的意见来。在例会上,姚振仁是和林元发生不同意见最多的人,当然也少不了王波云和张肖华。林元率领的《文艺研究》一众老少,很民主,也很集中,更是和谐的,可以说是民主办刊的典范。作为主编的张庚先生、副主编郭汉城先生也不怎么参加编辑部的例会。冯牧先生是主管《文艺研究》的院领导,但很少参加《文艺研究》的例会,我印象中他只参加过一次,那时他的职务繁多,横跨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文化部、文艺研究院等等,通常是林元电话里向他详述《文艺研究》编刊以及需要解决的问题。遇有较重要的事情时则到冯牧在文研院的办公室面谈,林元与冯牧是老《新观察》、老作协外委会的搭档,彼此很熟悉。<br> 而我可能是受益于林元教诲最多的那个人,可以说我是被林元耳提面命教出来的编辑。我刚到编辑部时,林元先生已62岁了,他从民国时期开始做编辑,到1978年已经40多年了,他是真正当得起资深编辑家称号的,同时他自己也创作散文和报告文学,出版多部作品,虽然还不很熟悉,但他拿我当子辈看待,一点都不客套。他告诉我要熟悉新华印刷厂的改稿符号,编辑时一定要细致,一个标点都不能错,一个字符、一个病句都不能有,碰到文章有引用的史实资料时,一定要仔细核对原文,要准确。当然,做一个好编辑,自己的学养要不断积累和提高,更应该自己动手写文章,这样才能了解作者的甘苦,才能与作者更好地交流。最初我编的稿件,他是从一校看到三校,指出我编稿的错字别字,分号使用不当等问题,甚至是原文中的语病没有改过来等等。特别告诫我,稿件发排之前一定要做到“齐、清、定”,校样上尽量少改动,你要知道印厂的排字工人托着铅字盘,一天要在车间里走20多公里的路,他们太辛苦了!<br> 正是在林元的教诲下,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愣小子逐渐适应了编辑工作,也能在《红旗》、《人民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一些文艺评论类的文章。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深刻。那是1980年四期《文艺研究》要刊发茅盾先生的《现实主义与反现实主义的斗争,是文艺历史发展的规律》一文,我凑巧看到这篇文章的一校。我感觉到其中有一段话不太顺,我就到林元那里跟他说了。林元说:茅公的稿子怎么会出现不顺呢!我坚持着我的看法。没想到第二天林元就带我去茅盾先生家里,让我当面跟茅公说这事。茅公听我说完了理由,很和气地告诉我:小伙子,你说得对,我马上改!就这样的一件事,林元老师也极认真的做出来,让我深受教育。<br> 可以说,林元是带我走上文学期刊编辑的恩师,日后我在编辑岗位上能做得比较好,都是受惠于他。我深深地怀念林元老师。<br> 由于我是新手,虽说分在文学戏剧组当编辑,但其他组有事情叫我去干,我也都很高兴的去跑腿,比如王波云老师叫我去朱光潜老师家,他说电话已与老先生联系好了,请朱光潜老先生谈谈“人性共同美”的问题。我就带上了我的“砖头录音机”,骑着自行车去了朱光潜先生家里。在北大燕园的朱先生家里,连续两个下午,用“砖头录音机”录下了老先生的讲话。当时朱光潜先生已经82岁了,但是说话还是中气十足,引经据典,言谈缜密,清清爽爽一位老者。回来后,我反复按录音机键盘,一字一字地把朱光潜先生的讲话整理成文字,然后再拿给朱光潜先生去修改。朱光潜先生这篇6000多字的《关于人性、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共同美问题》刊发于1979年第三期《文艺研究》上。这是“文革”结束后最早、最权威的美学文章,受到全国学术界的广泛关注。<br> 类似这种与作者联络的事,我当时做了很多。给王瑶、吴组缃、曹靖华等大师们的取稿、送清样儿的事,我没少跑腿。<br> 1979年上半年,北京人艺重排老舍的话剧《茶馆》上演,火爆京城。我的组长叶勤和林元、王波云商量,由《文艺研究》编辑部牵头,举办一个《茶馆》导演、表演、舞美设计人员的座谈会。因《茶馆》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与《文艺研究》倡导的编刊理念极其贴合,这一想法毫无争议地就通过了。这样,跑腿联络的事,自然又是我的活儿。<br> 那时候开会,很简朴,会议没有设计精致的请柬,甚至连一张打印的通知纸条儿都没有。就是我一趟一趟地骑着自行车去北京人艺分头找人,下个口头通知。夏淳、于是之、郑榕、英若诚、胡宗温、蓝天野、黄宗洛、童超、王文冲等老师,都是大名鼎鼎的大艺术家,但他们都很平易近人,一点儿大牌儿的架子都没有,我找到他们,都满口答应,到开会那天齐刷刷的都来了。《茶馆》座谈会就在恭王府葆光堂召开了,由老戏曲理论家张庚副院长兼《文艺研究》主编主持座谈会。那次的座谈会计划开一天,可晚上他们有演出,便分成了两个上午开。座谈会开的非常成功,客观上廓清了建国以来特别是“文革”期间对剧本、导演、表演、舞美设计的认识误区,以实践者自身的体验总结了戏剧艺术带有规律性的问题,理清了艺术和生活的关系。<br> 会后,我把各位老师们的发言记录整理成文字,再交给各位发言的老师,请他们本人修改后,刊发在《文艺研究》上。那一次,只有英若诚老师一人,是自己写的稿子。刊发这些发言时,林元老师准备用“现实主义的伟大胜利”做总标题,我说:太空!建议林元老师用“演《茶馆》谈《茶馆》”这样的题目好像更新颖一点,我的建议得到了林元老师的首肯。多少年后再看这组文章,这些艺术大家的发言已成为珍贵的遗产。应该说,这是《文艺研究》对中国戏剧的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h3> <h3> 类似《茶馆》这样的座谈会,《文艺研究》举办了很多次,当时都不管饭,连茶水也不管,只有一杯白开水。《文艺研究》曾经管过参会人员饭的也有过,我印象中只有一次,那就是1980年8月召开的“电影美学座谈会”。因为本次会议在葆光堂开了三天,只是在文研院食堂吃了三次午餐,那次参会的人基本上都是电影评论界和高校教学人员,较年长者是钟惦裴先生,当时他60岁,午餐后他都要到我的单身宿舍小睡一会儿,钟先生在我那小屋连睡了三个中午。“电影美学座谈会”是柏柳、张肖华和王波云发起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但组织参会人员观摩影片,从片库提片,再到小西天电影资料馆观摩,这些会务的杂事,都是我跟吴连松做的。电影从无声片到有声片,从黑白片到彩色片,电影史上的十大名片以及有特点的外国片、国产片,参会人员观摩了30多部,在这个基础上召开了座谈会。 可以说,电影美学相较于文学、戏剧、美术,从旧中国到新中国电影美学的探讨都是薄弱的。电影美学,作为一个主题探讨,《文艺研究》做了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至少是“文革”后召开的第一个“电影美学”研究的会议,具有中国电影美学研究的里程碑意义。<br> 这个会后,《文艺研究》编辑部把文学和戏剧分了组,我被划到了文学组,组长是孙吴先生。<br> 1980年11月下旬,孙吴先生带我去江苏镇江市参加全国大型期刊座谈会。所谓大型期刊,是相较于6个印张以下的月刊而言的,一般是10印张以上的双月刊、季刊为大型期刊。出席那次会议的有已创刊和正在筹备创刊的26家原创作品期刊负责人和编辑,加上《文艺报》和《文艺研究》人员,有100多人参加,是文学期刊界的隆重盛会。这个会议最有价值的是,推动了日后中国当代文学的中篇小说创作的繁荣发展。因为6个印张以下的月刊和双月刊,由于篇幅原因,主要发表短篇小说和散文、诗歌。而篇幅在12个印章的文学期刊,一期就可以发三四个中篇,甚至五六个中篇,以及一次发完一部长篇小说。我在这次会议上认识了好多文学期刊界的前辈和同侪,也是在那次会上,认识了江苏著名作家高晓声。那次会后,会议上好多人成为了我一辈子的朋友。<br> 从镇江开会回来的第三天上午,林元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叫我再去江苏找高晓声,请他写一篇“谈生活与艺术”的文章,而且一定要赶在这期发稿。在此前,文学组已经编好了刘心武、马蜂、苏叔阳的文章,作为一组作家的创作谈,已发稿下厂了,就等着看一校了。当时我就向林元解释,高晓声的稿子可能赶不出来,他身体很不好,正在太湖边儿的疗养院休养。可林元却说:你想想办法,高晓声的创作谈,很重要。他长期生活在农村,是农村题材的代表性作家,他发声,对我们这一组作家“创作谈”能增加很重的分量,你务必要拿到高晓声这篇稿件。<br> 没办法,我下午就到了北京站。那时候的火车票,极难买,我就凭记者证上了北京开往苏州的火车,补了一张到无锡的站票,一直站了19个小时。到了无锡,在市委宣传部找到《文艺研究》的作者许墨林,他把我安排在梁溪饭店住下。他告诉我想在疗养院找人,可不好找,太湖周边就有十多家疗养院呢,也不知道高晓声住在哪一家疗养院里,怎么找?<br> 我第二天就坐着公交车,围着太湖边儿,找了两天,才在鼋头渚附近的华东工人疗养院找到踪影,但疗养院工作人员告诉我说:高晓声的疗养档案手续都有,就是他人没来。怎么办呢!我只好又请许墨林给江苏省作协打电话,帮我问一下高晓声他人在哪里。可是省作协也说不知道。我心里很急,《文艺研究》还等着这篇文章发稿呢。最后,还是从高晓声的老友那里得到了准确的信息,他人就在常州市委招待所住着。我又急忙赶到常州,终于找到了高晓声。与高晓声一见面,他厚道地笑了。他说,这才几天,你到常州来干什么?<br> 我说:老高啊,我在太湖边的疗养院找了你两天了。可是你压根就没去疗养院,害得我只能到常州找你。<br> 于是我就向高晓声说明来意,老高面有难色。他说正在写短篇小说《水东流》,才一半儿多点,要放下了再写,思路不好接啊。我说,小说你白天正常写,晚上咱们聊,我录音后再整理,把整理好的稿子拿给你修改定稿。老高笑了,他说,这个办法好!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聊,我就开始录音,聊起作家与生活、生活与创作等话题。老高身体不好,右肺做过切除手术,而他的烟瘾又极大,不时的要咳两声。我就控制在一个半小时内,这样连续聊了三个晚上,我白天进行录音整理。正好《水东流》的小说,老高也写完了。我就把厚厚的一摞根据录音整理出来的文字拿给他看。<br> 高晓声一看我整理的稿子,说你这是鬼画符嘛。我说我写不好字。<br> 高晓声就把他的《水东流》手稿拿给我。他说,这样子别人看,会省力气。我翻了翻高晓声小说手稿,那上面干净整洁,他漂亮的钢笔字,工整端正,每页至多三两处改动。我惊讶地问:你这是抄完的稿子?他说:不是,我写稿子都是一遍成,打好腹稿,就不用改来改去,既不废纸张,也省些力气。高晓声把我整理出来的录音文字,修改了一天半,最后确定题目为《扎根在生活的土壤里》。我总算拿到了高晓声的稿子,马上回到北京,加急下厂。这篇文章刊发在1981年第一期《文艺研究》上。<br> 果然,高晓声的这篇文章,在《文艺研究》发表后,引起广泛的重视,冯牧先生曾在多次会议上拿这篇文章说事儿。《解放日报》和《光明日报》的文摘版,都摘编了此篇文章,这也让我见证了林元老师的固执也确有先见之明。我和高晓声也成了忘年交的好朋友,他参加中国作家访美代表团回国时,还不忘送我五条美国的“白剑牌”香烟。他到北京开会,也时不时不住宾馆,就住到我的单身宿舍,我们每次的长聊,我都有收获。<br> 应该说,此前《文艺研究》对当代作家和作品给予的关注度很不够,但1981年以后的《文艺研究》就十分重视当前的文学现状,而且下力气组织当代作家谈创作,每年都拿出大量篇幅刊登当代作家对当前文学创作的认识。甚至北大荒知青刚出茅庐的一批作家,也堂而皇之的登上了《文艺研究》。这不仅扩大了文学界对《文艺研究》的阅读和重视,也使文学界更为重视《文艺研究》对当前文学创作的态度。<br> 孙吴先生经常带我走访作家。我记得最清晰的是他带着我,到北京东城区的南小街王愿坚的家中。孙吴和王愿坚都参加过大型丛刊《星火燎原》的编辑工作。王愿坚家中小院儿有一棵香椿树,那时正是香椿发芽的时候,王愿坚就到树上摘了两大把香椿亲自掌勺,炒了一大盆鸡蛋香椿,我们就着二锅头边吃边聊。他讲他在赣南采访的见闻,讲他读经典作家作品的体会,唯独没有说他自己的作品。实际上,他在讲作家的生活积累和学养积累。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他为何能写出《党费》这样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不能绕过的经典作品。<br> 还是林元,他叫我到他的办公室。他跟我说,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人把1982年的全国小说创作,讲评一下?这些情况你熟悉,你读当前的小说也多,认识的人也多。我想了一下说,请王蒙来写行不行?林元问我,你的理由呢?我说,我在各种会上听王蒙的发言,谈到的作家作品是最多的,可见他的阅读量很大,对作家人头很熟,他自己创作的新作品也多,王蒙的读者也最多,他的人气火爆极了。咱们1982年第一期刊发的他那篇《倾听着生活的声息》,就影响极好。这样对年度小说的点评文章,不能请文评家来写,文评家写的文章太干燥。林元说:可以!我说:王蒙写来稿子,不合你胃口,可不能退稿啊。要退,你亲自去退吧。林元说:可以,可以。我想一位老编辑,要退一篇稿子那是手到擒来,也不会伤了与作者的和气。可我,当时可没这两把刷子。就这样,我就去了北京前门八号楼王蒙家中约稿,王蒙满口答应了我的约稿。<br> 没几天,王蒙就打电话叫我去取稿,就是发表在《文艺研究》1983年第三期的《漫话几个作者和他们的作品》。刊发后,我就与王蒙约定,以后每年都给《文艺研究》写一篇年度小说点评的文章。王蒙也如约做到了。可是我却爽约了,他仅仅又给了一篇《读八三年一些短篇小说随想》(刊发在《文艺研究》1984年第三期),我就调离了《文艺研究》。<br> 1984年秋初,我从外地回到北京,就和几个朋友到冯牧家蹭饭。我们这几个朋友年龄相仿,经常出入冯牧家,我们和冯牧的家人都很熟,都管冯牧叫“三爷”。也有人问起,为什么这么叫?我说:在文学圈,我们周围的人都管张光年叫大爷,贺敬之叫二爷,冯牧叫三爷,我们一直就这么叫着。他们三位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在文学界位高爵显,我们几个朋友背地里就这么叫着。可当面的时候,还是叫“光年同志”、“敬之同志”、“冯牧同志”,只偶尔在冯牧面前,我们还是喊他“三爷”。那天在冯牧家吃饭时,他说眼下正在筹办创刊《中国作家》,是张僖同志(时任中国作家协会秘书长)办理注册《中国作家》手续时,把我安上的主编职务。《中国作家》正在初创阶段,特别缺少年轻的熟练的编辑。冯牧问我愿不愿意来《中国作家》当编辑,我说没问题,我非常愿意在您手下牵马执鞭,就是不知道林元老师是否愿意让我走。因为我要考研究生,还想调到《法制日报》和《中国体育报》去工作,林元都没同意,甚至赵寻同志(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党组书记、中国文联副主席)跟林元说,调我去《剧本》当编辑,他也都没有同意,冯牧说,林元那里我去打招呼,你就准备到《中国作家》工作吧。<br> 回到《文艺研究》编辑部,我就跟林元说了冯牧要调我到《中国作家》工作这事儿。林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到底还是没留住你。研究生我没让你报考,另外那些单位调你,我也没让你去。你在《文艺研究》会很有前途的,为什么非要离开呢?《文艺研究》待你不薄啊!我听出老汉有点伤感。<br> 是的,《文艺研究》待我真是不薄!编辑部的同事对我也不薄。沈季平、杨志一、叶勤、孙吴、林元、姚振仁等人叫我去他们家里吃过饭,汪巩、王波云、柏柳、张肖华、马肇元他们都是手把手教我当编辑,全都是我的师傅。<br> 我深深地怀念我在《文艺研究》编辑部的日子。<br> 这都是35年前的旧事,可以说是一段不敢忘却的记忆。<br><br> 记忆若有差错,祈请前辈老师谅解。<br> <br> 2019年8月北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