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12年8月,我回到阔别43年的胜利村,在村里走了一圈,心里一直在寻找什么?回到原来生产队老屋和马号前,才突然悟觉,我要寻找的是那口”老井”,却发现村的正当腰(村子中心)那口“老井”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胜利村只有一口井,全村六十多户人家,三百来号人 ,吃的用的全指望它。还有三掛马车的十多匹马和二十来头牛,喝的也是这口井里的水。所以说,这口井是全村人的命门。</p> <p class="ql-block"> 送我们到村里去的客车就停在那口井的旁边。一座用岩石砌成的井台有半米高,竖一个一米高的木头架子。三月里已经是春天,井台一圈周延还有灰亮灰亮的冰。一个老乡正在打水,他用双手不紧不慢地摇着架在井台上的一个轱辘把,一会儿,一个用藤条编织的大篮子拉上来,藤篮不是密封的,所以哗哗地往下淌水。</p><p class="ql-block"> 从城里来,第一次看着北大荒的水井,有点好奇,男知青二马(姓冯)跳下车,就往井台上去。他学着刚才那老乡打水的样子,摇着轱辘把,一篮子水被拉上来了。二马觉得自己挺有能耐的,举起一个手,向我们挥挥,颇有英雄气概。那一篮子水足足有四十斤,井台上有冰,脚下打滑,二马另一个手突然滑脱轱辘把,装满水的篮子像脱缰滚下坡的缆车,迅速掉下井去,那轱辘把也随着往下掉的盛水篮子飞速转动,二马还没有缓过神,正发愣,瞬间,轱辘把重重的打在他的肩上,也刮着了脸,一个人顿时飞出井台几丈地外,半边脸顿时又红又肿,乌青满满。未出师先受伤,胜利村的老井给了俺们一个见面礼。</p><p class="ql-block"> 二马的痛楚和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好些日子,只能勉强喝点小米粥。</p> <p class="ql-block"> 胜利村的井,在方圆几十里内外都被人称赞。自从挖地溢水成井后,十多年中,无论天旱地冻从来没有一天荒水。老乡们说:看一个村子的风水好不好,就看这井水好不好,俺们胜利打建村子来,年年粮食丰收,人畜两旺,就是这口井好。这话也一点不假。1958年搞人民公社,富锦的太平川乡胜利村有十户人家,响应政府号召来兴隆的大草甸开荒,仅十年时间,胜利村在兴隆公社也是屈指可数。</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拨城里人,来村里后,生活上就离不开这口井。</p><p class="ql-block"> 井水是甜的,夏天是凉的,冬天是温的。平时地上干活儿回来,从水缸里杓一葫芦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解渴解乏,炎热夏天喝了透心凉,三九寒冬喝了暖暖心。平时去趟公社渴了,在路过的井里打口水喝,感觉有马粪味儿。难怪,村里的马车出去都带上几个装满水的桶,因为牲口也喜欢喝自家的水。路过胜利村的马车老板也知道这口井的水好喝,习惯驻足留步、让牲口饮个痛快再走。</p><p class="ql-block"> 井很深,一根粗粗的绳子有十多米长,一头拴轱辘架子,另一头拴住藤篮子。要把一篮子水拉起来得费好大的劲。女生去挑水都是两个人去,一个摇一个推,才凑和着把一篮水打上来。我们知青的屋安一口大水缸,装满水要四挑子,从井沿到屋里来回折腾,一个上午就过去了。有些个老乡,看见我们挑水就开玩笑说:杭州青年挑水那熊样,即不像扭秧歌又不像二人转,像熊瞎子掰苞米,掰一个苞米点一个头哈一个腰。</p> <p class="ql-block"> 天气暖和,女知青就爱去井边洗头洗衣洗被,完后再捎带一挑水回屋。我们男生经常去井边擦身冲凉,老乡们觉得奇怪,杭州人三天两头洗衣洗头洗澡不累吗?所以,几个女生蹲在井台边做事,老乡们就在一边看热闹,指指点点的。慢慢的,村里一些女孩子也学着样,特意拿个脸盆去井边打水洗衣服,还用一块肥皂把手和脸搞得都是肥皂泡,然后,学着女知青用个小镜子照照脸蛋,然后相互寒碜:臭美,臭美!</p><p class="ql-block"> 屯子里外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全是靠人走出来、车轱辘压出来的。路不好走,可是每天早晚都得走,早上出工,晚上收工,无论晴天和下雨,无论刮风和下雪。最遭罪的是挑水走道。每天要烧水做饭,洗脸洗脚洗衣服,路再难走,水挑再沉,咬咬牙也得走。这条路就成了我们生命中的小路,这口井也成为我们的生命源。</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我们才十六七岁,个头都不高,一担水压肩上,两个水桶和脚和地一般平,走一路拖一路晃一路。遇上晴天,泥路上尘土飞扬,从村腰井台挑水回屋,嘴吧里满是泥土粒;雨天,泥泞缠粘住鞋底鞋帮,走着,泥巴越缠越多,让你抬不起脚迈不开腿,只能停住脚可劲甩,甩的满身满脸都是泥水;碰上雪天就遭孽了,厚厚的积雪足有半米深。一双脚陷进雪窝里,水桶也沉入雪中,没法走道;到了结冰的时候,冰面灰亮如镜、滑滑的,走一步滑三步,一担水一半撒地上一半撒身上。</p> <p class="ql-block"> 1970年9月,三伏天刚过,天上突然飘舞雪花,原以为这雪一会儿就停,该做晚饭了,雪却越下越大,这才发现水缸是空的。</p><p class="ql-block"> 门外,大雪仿佛是在编织一道厚厚的帘子,一会儿,眼前竖起一座密不可透雪墙。没有水,有人提议用雪化成水,可是,雪还没有堆积。于是,我们男知青商定,两人一组轮流去挑水。</p><p class="ql-block"> 我和二马是第一组。打完水正要往回走,突然发现脚跟前有两只白白胖胖的鸭子。二马突然对我说:他有个插队的同学写信来说,有时候去抓农民的鳮吃,我们也抓一个回去。</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做那样的事,心里慌得很,两个人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就把一个水桶的水倒出一半,然后把个鸭子放进水桶,跌跌冲冲往回走。女生见了我们带一个鸭子回来,吓得连忙说:老乡知道怎么办呀!男生倒是意见统一,说:老乡也不知道鸭子一定是我们吃的。二马说:井边还有一个呢。于是,我们几个男生一不做二不休,又回井台杀个回马枪,把另一个鸭子也抓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已经是深夜,我们围坐在炕桌旁,嘴里咬着香香嫩嫩的鸭肉,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鸭子的主人突然闯进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发现老乡家的鸡和鸭子都不圈养,白天任其到处跑,晚上也有回自家的,也有在露天宿夜。鸭子都喜欢往井边跑,因为井边有积水,还有淘米洗碗留下的饭粒儿。我们捡了一次便宜,也没有听哪个老乡说少了俩鸭子,胆子也大了,碰到天气不好,就两三人晚上去挑水,顺便抓个鸡或鸭子回屋。</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段时间,在地头干活休息时,听得老乡们在说:家里养的鸡仔和鸭子老是少,会不会是被狼给叼了。几个老乡还凑在一块儿商量,想个法子,把那个偷吃鸡鸭的狼逮住。我们听了心里暗暗在笑,但也有点怕,真的被老乡知道是谁偷吃了,脸面可是不光彩。从此打住,这鸡鸭也吃不成了。</p> <p class="ql-block"> 1973年9月底,我回杭州,在兴隆公社开拖拉机的大穆(穆桂东)平时和我交往多,在我临走前,请我去他家吃饭,他家就挨着井台。</p><p class="ql-block"> 那天,他让老婆宰了一只鸭子,说是为我践行。吃饭中,他说:原来家里少了几个鸭子,有人说是被狼吃了。可是,我知道是被你们抓去吃了。因为,有一天,我很晚从公社回来路过你们的屋,烟囱里还在冒烟,屋子里飘出一股子煮熟的鸭子香味。大穆还说,你们也不容易,几个鸭子吃了就吃了吧!我当时即惭愧又尴尬,脸红红的,连连说对不起。</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大穆送我到富锦县城,俺俩还在富锦照相馆拍照留影,临别,他还叮嘱我说:鸭子的事,不要和其他知青说了,吃了就吃了,心里不要藏一个疙瘩,等你从杭州回来,再煮鸭子给你吃。我当时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也不曾想到,那次离开富锦,就再也没有回去。四十三年后,再回到这块土地, 老井不在了,大穆住的房子还在,可惜,物是人非,大穆已经在前几年病逝。</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我独自在村里转悠,老乡们住的茅屋依旧,茅屋旁还留着苞米楼,茅屋的或前或后都有个简易小棚,那是厕所,(这厕所原来是没有的);村里的小路还是原来的泥土路,八月天干燥,一脚踩上去,依然有尘土扬起;我走到老井的遗迹旁,那里成了一个小土堆,土堆已经被草掩住。我问老乡:干嘛要把那井填了。老乡说:自来水都接到各家各户了,谁还去井里打水。</p><p class="ql-block"> 也许,不会有人再去惦记那一口老井,年轻人都不知道村里原来有口井。可是,在我脑海中却泛起许多的事儿。当年,这一口井养育了胜利村的老乡,也与我们远方来的杭州青年息息相关。可惜了:情已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p><p class="ql-block">待 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