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叉不仅是道菜

尘埃

没有知了的夏天不是完整的夏天。从夏至到处暑，知了的歌唱能让心情灿烂四五十天。

最灿烂的当属中伏到立秋，因为盘子里多了一种叫爬叉的野味。在老家，未脱壳的知了叫“爬叉”，脱了壳在树上鸣叫的叫“马寂寥”，而爬叉几乎是童年记忆中最香的小吃。

解冻、焯水、油炸，然后葱姜蒜花椒八角爆香，再放入爬叉小火炒制10分钟，出锅前撒上椒盐和麻辣鲜调味……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法布尔这样总结知了的一生，在讲到知了的天敌时提到一种叫蚋的昆虫，蚋把自己的卵产在知了的卵里，可谓鸠占鹊巢。

我也是知了的天敌，儿子说我是爬叉终结者。

立秋前那天，在我的带领下，俩儿子和他们的妈妈与我一道在理工学院的林地里捉了308只爬叉。那天是今年夏天我去理工捉爬叉的第28天，是一家四口第12次集体出征。我们蹲在拱桥前的路灯下清点战果的时候，引来路人阵阵唏嘘，小儿子会悄悄扭起屁股跳起舞，得意之情自然流露；大儿子要淡定得多，他常常会问，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红柳烤肉了。我和妻子经多次尝试，发现一盘知了的数量控制在50只最合适，既不至于刚一上桌就光盘，也不会等吃完饭还有剩余。308只，就是6盘，洗干净装袋冻起来，一周吃一盘的话，可以持续供应一个半月。

在儿时的记忆中，大量爬叉从土里爬到树上的时辰大概是天将黒未黑的时刻。这个时间点常常是我最忙的时候，因为要轧面条、洗菜、烧火……忙这些的时候心急如焚，因为我知道小伙伴们都在逮爬叉。等我忙完，母亲就从地里回来了，匆匆吃过晚饭，天也早就黑透了，爬叉已无从寻觅，小伙伴家中会飘散着炒爬叉的异香。有时候母亲从地里回来得早，我就有时间溜到村西的杨树林里转一圈，常常会有收获，但不管是捉还是吃，都很不尽兴。

为了不错过这个季节最美的美味，我改变了策略——每次开始忙之前，先到杨树林里打个前站。那时候太阳还很毒，大概下午四五点的样子，爬叉都在地下睡大觉，偶有几只大概是嫌憋闷吧，会敲开地面的门，打一个小孔透气。这种小孔很小，有的像铅笔尖那么小，有的稍微大些，像绿豆、黄豆大小，但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里面有货。手指头轻轻一抠，洞口立马就大了，里面的爬叉就会从梦中醒来，挥舞着健硕的钳子展开进攻，我故意让它钳到我的食指，然后把它带出来。从发现洞口到捉出爬叉的过程，没有千百次的实践是绝对做不到手到擒来的。小伙伴通常不会采用这种方法，他们捉的时候手电筒一照，不管是刚出土的还是已经爬到树上的，统统拿下。偶尔发现了爬叉洞，也常常是浇水或者用铁锨挖，可谓简单粗暴。

最喜欢下雨天，因为母亲不会下地，我也就有了整个下午和傍晚去捉知了。不管是三五只还是一二十只，多的时候也就20多只的样子吧，母亲都会把它们洗干净，让我用小火烧锅，她小心翼翼地把爬叉炒得焦香酥脆，出锅前撒上盐。那种味道、那种感觉、那种满足，已经刻进了记忆里，随时想起，都是满心欢喜。

后来，再后来，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我几乎都要无视知了了。偶尔从河边路过，发现路人打着手电筒找爬叉，也常常想起童年的经历。忆起过往，其实从发现洞口，到从洞里把爬叉捉出来的成就感，也是欢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了让孩子们体验这种快乐，我决定重操旧业。跟妻子说起，原来她的记忆中也几乎被这种绝世美味霸屏。经过反复考察，最终把战场定在了理工学院。因为理工学院不少林地里都有很多爬叉出没的痕迹。

也有危险，这是今年夏天遇到的第三条蛇，也是最小的那条

经过3年的实践，俩孩子都完成了连爬叉皮都不敢碰到一个晚上捉几十只的蜕变；妻子也从只用手电筒照树上的爬叉到能发现洞里的爬叉了；疫情期间封街闭户，我们从冰柜里找出十多瓶爬叉，是去年夏天捉的，一个一个装进矿泉水瓶冻了起来，非常时期更能体会到那种难得的美味。今年夏天早早开战，其实夏至到中伏，只是能听到蝉鸣，能捉到的爬叉是很少的，孩子们去了几次，每次不过三五只十来只，而且天热、蚊子多，四五十分钟下来，口干舌燥，浑身被汗湿透，蚊子能叮一身包。对孩子们来说，捉到爬叉的成就感早就被热和痒消耗殆尽，远不如家里的空调、wifi、西瓜。只有我乐此不疲，仿佛要把童年错失的爬叉都捉回来。进入中伏后，爬叉渐渐多了，我动员孩子们出征，孩子们提出的条件是一杯甜啦啦、一顿红柳烤肉、延长玩手机时长、捉爬叉必须在9点前结束……几乎所有苛刻的条件我都应允了，于是他们就开开心心和我一起去捉。事实上，他们的快乐建立在附加条件上，跟捉爬叉没什么关系，甚至，有时候还要中途罢工……

我曾在3分钟内在两株树上捉到8只爬叉，又在两株树间捉到两只刚爬出洞口的；也曾创造过一个晚上捉到187只的最佳纪录……那些天，睡觉时闭上眼睛爬叉就会出现在梦中……可能是每天晚上都在酷暑中战斗万余步的原因吧，一个月时光，体重竟减了3公斤，可谓意外之喜。

时值七夕，秋风渐起，蝉鸣也几乎消失了。去冰箱拿菜的时候，看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爬叉，总有满满的幸福感溢上心头。不仅是因为美味，还有童年的记忆，有一个月来的挥汗如雨，有一家人蹲在路灯下清点战果的豪迈……还有，还有的感觉写不出来，可能是一种简单的幸福吧。

这是一只蒙面大侠

捉的时候不会去比对个大个小，到盘子里发现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