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2019年元月,是我们老三届知青上山下乡50周年,只有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的人,才能真实评价我们的得与失。</p> <p> 1968年11月,毛主席对我们老三届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当时我面对这个最高指示,脑子都是蒙的,对于我们这一代,个个胸有大志、怀有理想,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到农村去。我们武汉地区老三届从初中68届到高中66届,六届学生总共有6万多人,年小的不到17岁,年大的不过22岁,大多数都在18、9岁。虽然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这里面的含义,但同学们都能积极响应这一伟大号召的,纷纷去派出所下了户口和到学校拿了各自的档案,统一交给了驻校的军宣队和工宣队,办理了上山下乡的手续。下乡的同学们在68年底都走了,我们选择的是上山,地点是湖北房县。</p><p> 69年元月8日,武汉市首批上山到房县的知青,有八百多人,其中,就有我们阅马场中学老三届200多名同学。在武昌火车站,我们在大红标语和广播喇叭的宣传下,个个热血沸腾,告别了送往的亲人和朋友,踏上了西去的火车。经十多小时的行程,首先到达丹江口市,准备再转汽车到十堰。不料,第二天全省下起了鹅毛大雪,就在丹江口滞留下来。等好几天,大雪停了,我们才乘卡车去十堰。由于山路积雪成堆不好走,行程了一整天才到达十堰。在十堰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又乘着卡车,向往我们的目的地——房县驶去。一路翻山越岭,走走停停,满眼都是耸立的高山峡谷和盘绕崎岖的公路,艰难地翻过武当山山脉。这才让我们大开了眼界、见到了世面,真真看到了从来没有想像到的大山。当时,接我们去的是房县县革委会的一个副主任,跟我们去的是驻我们中学校一位军代表和一位工代表,拿着我们的户口和档案,负责护送和交接。同学们沿途不停的问,房县还有多远,山有多大,他们回答是快到了,山比这大,树比这多。一直行驶到晚上,我们才到房县县城,真正让我们体会到千里房县来之不易。当晚我们在县中学住了一宿,第二天,各中学就奔向各区知青落户点。我们阅马场中学218名同学分配到门古区所属公社的各生产队,中北路中学分配到通城区,华农附中分配到中坝区,华师二附中分配在军店区、九中分配到九道梁区等。离县城近的区,走半天可到县城,远的九道、中坝区到县城得走二、三天,我们门古区到县城66里,各知青点到县城近的50多里,远的也有一百多里。后来我们知道,房县是全省的高山区,也是最穷的贫困县,县革委会与我们带队的领导商量,最大限度地把我们知青安排到好一点的村庄,尽可能地安排在有点梯田的生产队里。我们阅中全部同学安排在门古区所属五个公社,安排我们知青落户点的生产队,一个个赶着驴车前来接我们到队。这时,我们个个难舍难分、泪流满面,面对着这一望无际的高山峻岭,即将在这里落户下放,再想想从武汉到这里的艰难路程,沉重的心情无法形容。</p><p> 我和八班的陈建国、四班的张同学、一班的邓同学分配到门古公社仓口大队六小队。原来我和陈建国二人在一个生产队,带队的军代表和工代表说,这里太艰苦,你们得带上二个女生,就这样我们二男二女组成一个小组,从此开始了知青生活。我们仓口六队在半山腰,都是干打垒的住房,全队15户,120多个男女老少,水田三十多亩,旱地山地200多亩,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生产队。当晚,队里非常希奇和热情地欢迎我们,安排我们住在队里原来的仓库里。我们的到来确实给了当地百姓们一个天大的惊奇,他们长年累月封闭在深山老林之中,从未走出山门见过世面,能到一次区政府的一条小街上转一转,就很幸运了。武汉只是他们听说过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如今从武汉来了这么多的学生,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无形中都喊我们是——大学生(从大城市来的学生)。</p> <p> 1991年7月,我约我们一个大队二小队的同学张炳泉,一起回队看望乡亲们。遗憾的是把照的好的照片,寄给了队里,准备再冲洗时,底片丢失了,只留了几张照糊了的。</p> <p> 房县是全省的贫困县之一,这里的人们靠山吃山、靠天吃饭,多年来没有受到过外来侵略,从不知外面的世界,长年累月生活在深山老林这中,面对黄土背朝天,黙黙不闻度过一生。加上缺医少药和严重缺典,很多人得了粗脖子和红眼睛病,看起来挺吓人,而且还有不少哑吧,与我们触起来很不习贯,与想象中产生了一定的反差。但他们朴实忠厚,热情待人(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已划归土家族,真没想到当时我们不仅来到这山区,而且还是跟少数民族在一起)。我们落户时,正是大雪封山,都没有下地干活,加上即将过春节,我们知青点又开始了串联活动。春节到来时,各生产队根据区里和公社的精神,春节期间,安排条件好一点的农户家每天接我们吃一顿年饭,每家都是一大桌饭菜,有猪肉、有野猪肉、有狗肉,还有山里的獐子肉,野竹笋、黄花菜、土地耳、家木耳和野磨姑等等,喝的是自家酿的黄酒,真是让我们大开了眼界享受了饱福。这也是我和我们广大知青,人生第一次享受到这样丰富的美宴。我们在城市生活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享受。我的家庭条件还算是比较好的,每逢过年过节能炒上二个荤菜,包上一顿饺子吃已经是最大的享受了。连续好几天的宴请,多少给我们缓解不少思念亲人的心情和增添了一点希望。但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们一年的积储,平时里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为的就是这一年到头来,所盼望传统节日的享受。年过完后,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正等着山里头所有的人。</p><p> 正月15一过,我们就开始出工劳动了。天刚放亮,队长就叫我们下地干活了。每天天一亮起床,下地干一个多小时,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下地干活到中午,吃完午饭又下地干到天黒,再回家吃晚饭,这就是人民公社每天的劳动规律。头一个多星期都是锄草、松庄稼地和开荒。从这个山到那个坡,爬来爬去,队里的旱地都在山上,有的地方山还很陡,对我们这城市人来说,空手走山路都很累,何况还是在山上干农活,真是一个个累得要死的劳动。开始时,干一天才给评8个工分,满分是10分。这就是我们当新农民、接受再教育的起点。没有想到的是,我们队一个满工,才1毛5分钱,真不知怎么养活自己,此时的心情已经跌落到人生的最低点。后来,我们知青一联系,我这个队还算是好的,最差的生产队才7分钱一个劳动日,这时我们广大知青才真正体会到贫困山区的真实面貌。更艰苦的是,我们吃的口粮,我们队还好,有20%多的大米,再就是包谷面和其它杂粮。大多数知青下放的队,都还不如我们,有的只有7%的大米,主要都是包谷面和杂粮,当地叫包谷春,搅糊糊吃。在山里,大部分都是以它为主粮,每年大部分时间都是搅包谷春吃。在整个大山区,能有包谷春吃,也算是很不错的了,有的时候,想吃还真吃不到它。刚开始,是吃不惯,随着劳动量的增加,每天累得要命饿得要死,只要是能吃的我们都在拼命吃。最难熬是青黄不接时,队里就把还没有成熟的玉米掰下来分给大家,磨成浆加牛皮菜一起煮,当饭吃,一吃就是十几天;红苕收了,一连又是十几天,天天吃红苕。我们经常是煮一锅吃几天,吃的翻胃;黄豆收了,又是磨成浆和牛皮菜一起煮,叫揽豆腐,一吃又是十几天。在这些天里,赏尽了人世间的艰苦,还真盼望能喝上包谷糊。这我们还不如村里的农户,他们多少知道怎样度过难关,多少家里还存上一点包谷面,还能喝上一碗,不象我们不会计划过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几十年过来了,我看见红苕我就恨它,从不再吃它。但我跟包谷粉结了缘分,家里从来没有断过。</p><p> 经过几个月的劳动锻练后,我们大多数同学都能学会一些基本的农活,特别是体能增强了很多,社员会干的活我们也都会干了,就连我们的行头着装,也跟当地的农民差不多了,有的比农民还象农民,我们每天的工分也都能达到满分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好友吕东民(初二七班)学会了抬石头修河堤,真是出了名。近千斤重的大石头,四个满劳力架起来,放在他和另一个人的抬杠肩膀上,根据抬杠左右摆动的惯性,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摆步。这一镜头是当时郧阳日报的专门报道,歌颂知识青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成为当时的典型人物。正于当地的一个队干部在我们刚去时说,你们知青要是瞧不起我们,就让你去抬一下石头、走一下摆步,让抬杠一下子把你摆倒,看你还敢不敢——么事么事(么事:武汉土话,错认为是我们瞧不起他们)。东明同学,就为我们知青争了这一口气,你能干的我们照样能干。但是,这对于一个刚满18岁的青年学生来说,产生这么大的能量,要付出多么大的磨练和心血。正是这种超负荷的劳动,给我们不少同学的身心,终身留下不少的创伤。我的好友吕东明早在1996年45岁时,就英年早世,这与他年青时超负荷的劳累有一定的关系,他生前是中南财经大学财金系办公室主任。我和我的队友陈建国,经常也是挑着百把十斤的担子,满山遍野的走山路,由于不会用答锄(当地挑担走山路的一种辅助工具),停下时不会运气大喊一声,都被压伤过。症状是突然间胸闷胸痛的要命,直不起腰,晚上不能躺着睡觉,还流一夜的口水,象是快死拟的,区卫生所也不知什么病、怎么医治。所幸有人告知,我们买了些三七,打碎泡黄酒喝,才算是度过这一关。但也给我留下一定的后遗症,几十年来,不定期不定时,突然发生这种怪现象,一下子就把家里人或身旁人吓个半死。</p><p> 贫困地区最苦的是,一家老少干一年农活,到头来分不到什么红(钱),这对他们来说就添置不了衣物和日用品,家里都非常贫穷,有的地方比亚非拉还要穷。我亲自去过深山老林中的农户家,他们的房子是用玉米杆围起来的,屋里一个烤火坑,旁边有一个装满玉米光棒的坑,上面辅一个破旧的棉花,就是他们的床。再就是一口锅和身上穿的破旧衣裳,这就是他们所有的财产,基本上啥都没有。77年,叶和清(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正厅级离休干部)到我家跟我父母讲,参加湖北省扶贫工作队刚从房县回来,把那里的情况说的比我讲的还恐怖,当时就把我的父母惊呆了。后来,社会上又传来神农架野人事件,我们上山的知青从来不怕。因为,我们有不少的知青亲眼见过,深山老林里一个个山洞,就有可能是他们居住和生活的地方。</p><p> 我们知青在队里,普遍与队里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们不仅教我们干农活,还教我们怎么生火做饭、砍柴、做豆腐、酿黄酒,怎么积粪种自留地等等。我们也跟他们传送一些医疗卫生知识,把带去的药品、日用品也经常分给他们一些,教他们怎么涮牙、感冒发烧吃什么药;有的同学还教他们看书识字,不断加深我们之间的感情和联系。我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每人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点钱,买他们的鸡蛋,五分钱一个,他们要是卖给供销社只能三分钱一个,我们从不跟他们讲价钱,为他们能买更多一点的食盐、煤油和日用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平常,我们收了工回来,他们总是到我们屋里来坐坐、谈谈家常。特别是我下放的队,会计、队长家和邻居家,对我们也是真心实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组里的邓同学受不了这里的苦,上山不到半年,就嫁给了8199部队的一位副连长,随军去了。张同学长期在区里工地上的宣传队里,陈建国又去搞贫宣队,就剩我一个人弧苦伶仃,又要出工又要打柴做饭,多亏他们的关心和帮助,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度过难关。他们对我的恩情,我是终身不忘。几十年来,我几次回过乡,看望他们、感激他们。在这一点,远远比不上我们的江放同学,他回城后,开办了贸易公司,赚了钱后始终不忘对当地的扶贫和支助,多次援助当地的希望小学,做出了一定的努力,深受县、区政府部门的好评。 </p><p> 在我们上山下乡几个月后,国家拨给我们每人250元安家费,到了区里、公社和队里,原则上是:150元盖房子,100元是付已添置的农具、家俱、锅碗瓢桶和分给我们的口粮。这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要在这个穷乡僻壤地方永远落户了,当一个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新农民啦。但面对当时国内备战、备荒、疏散城市和加强三线建设的形势,也就无所谓了。我们很多同学的家长也都下放到农村去了,我母亲在市直机关,都到了蒲圻赵李桥五七干校去了,在大学工作的父亲,他们也都全部下放到漳河水库去了。我弟弟,不到17岁,华师一附中68届初中毕业生,也上山到了竹山县得胜铺镇大庙公社下属生产队,城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学校空荡荡、机关空荡荡,整个城市就好象变了个样,呆在哪里不都是一个样。</p><p> 69年11月,国家修建襄渝线,房县要派一个民兵团参加,我们公社动员我们知青能参加,并再三申明每人每月按360工分、即每天12工分超劳力记载。因为很多队的社员家拿不出象样的棉被和衣物,不好抵御工地上的寒冷,我和好多同学都报名参加了。出发时,汽车少,只能柆行李,我们全体人员,集中从区里出发,翻山越岭步行了200多公里,走了四天多才到浪河镇驻地,参加了修建襄渝线的建设。铁道兵负责开山打洞建隧道,我们民兵负责露天地段的铁路工程建设,轰轰烈烈干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清晨,我们驻地一间“干打垒”房屋的一面墙突然倒塌,把我们大队的四个农民压在被窝里,我们听到有人喊叫,我们十几个同学奋不顾身跑到倒塌的房屋,不怕旁边的房屋再次倒塌、用自己的双手,不知死活、不知疼痛地拼命扒土救人,整个场面一遍狼迹,我们带队的营长和好多社员都惊呆了,站在外面不知所措。我们拼命救人,把埋在土里的四个社员救了出来,不幸的是我们五队的一位社员窒息而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的恒林同学,嘴对嘴地为他做了十几分钟的人功呼吸,拼着命去抢救他。虽然没能抢救过来,但他的行为深深感动在场的每一个人。区、公社的负责人来了,看到我们一个个满身尘土、精疲力竭和每个同学的双手,十个指头上全都是乌红乌红的大血泡,大哭着对我们说,今天要不是你们,还不知要死多少,今天,才算是真正看到、认识了你们武汉的知青了。</p><p> 70年4月,这段铁路完工,我们又回到各自的生产队里,我拿回了1400多个工分,可高兴了。</p><p>我们老三届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为能吃苦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我们老三届又在上山下乡的艰苦困璄下,磨练了自已,不仅彻底改变了这一代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更使我们亲身感受到广大农民阶级的艰苦和勤劳。为自已炼就出吃苦耐劳,热爱祖国和人民,担当社会责任和义务,造就了一生勤奋无私的本色。</p><p> 我们有不少的知青点,大家不仅能相互友爱、相互帮助,同时,也能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做出无私的奉献。我班同学陈芝芬知青点,几个女生一个组,住在路边。好多同学经过,不是讨口水就是讨顿饭,经常把她们吃的个锅底朝天,真不知她们是怎么度过那个艰苦岁月的。同样,在我们下放中,离不开我们的家长和亲人,他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关心和帮助了我们。不论是家庭条件好一些的,还是家庭困难的,都在省吃俭用的帮助我们。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有一次她在首义路邮局给我寄钱时,就看到一位母亲也在为她的孩子,也是下放在我们门古区的同学,来寄钱,流着眼泪跟她说,家里也非常困难,七拼八凑借来这十块钱,给女儿寄去,要不她怎么过。正是这种天下父母之心养育了我们、教育了我们,使我们深深懂得母子情深,一生都在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勤勤恳恳孝敬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p><p> 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在我们绝望困境中,从70年7月起,把我们老三届知青,陆续抽到了国家的各行各业,我和我们山上的一批同学,也于70年10月22日,抽到武汉襄河机械厂,当了新工人。从此,结束了我们的知青生活。</p><p>2019年元月于武汉</p> <p>2008年10月,在江放、陈尚祥同学的组织下,我们再次回归故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