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外婆

梅子

世界太大 遇见您

世界太小 还是丢了您

　　陌上，凉。

我在轻摆的时钟里，拽着岁月的衣角游走，无疆。人间冷暖自知，念我的外婆、叫我“马司”的那个外婆，丢了。不敢直视冰棺里那张盖着帕子的熟悉又慈祥的面庞，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终了，走得无牵无挂。

　　孤独与病痛在无情的摧残中把外婆那张白白胖胖的大圆脸折腾成锁眉消瘦、松弛无神让人心疼的脸。额上的青痕是从炕上跌落的印记，还是被肋骨、骨盆酥脆的骨渣刺痛到受不了，要撞上南墙。哭喊已经无数次，解脱确是您最后的愿望。虽有诸多的不舍不甘却还是绝绝地不回头。后边一段时间，谩骂发泄只是为了您的离开不给儿女留下难过的眼泪，清白一世，刚强一生，到老，都不想拖累任何人。天国的路上没有病痛，腿脚灵便、耳聪目明，外婆，走好 ，宝莲灯为您照着亮，路边也铺满了四季鲜花！

　　素什锦年，稍纵即逝。曾经，您是主内主外的一把好手，儿孙们都得到过您的护佑。您说17岁进了张家门，三儿两女都在您和外公的省吃俭用里富过别家的孩子，舍不得让吃苦。“妇女主任”“女强人”“铁娘子”等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给您起的名，为您的勤劳质朴、任劳任怨、吃苦耐劳。贫困乞讨的人您给塞过刚出锅的蒸馍，冲过补充能量的红糖水；左邻右舍您是排忧解难的“知心大姐”，家庭矛盾您给调解讲和；为人处世您是百科全书，我时常敬佩您难得糊涂的气魄，身为女子却有不拘小节的胸怀。您总是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厨房飘满了烫面葱花饼、油泼辣子、韩城馄饨的清香……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夏天的馒头容易发霉，您总是蒸好后留够两天的软馒头，剩下的在大太阳底下晒干保鲜，后边想吃软的，会将晒干的蘸水进蒸锅，变魔术一般将干馍馍又变成刚出锅的软饼，就上炒香的辣子茄子西红柿，配上黄灿灿的小米粥，香喷喷的早餐丰盛在了慧心慧智的外婆打理的小日子里。

那些年，外婆外公的小院洁净温馨。这个时节，正是后院南瓜、黄瓜、丝瓜、豆角、香瓜、西瓜、桃子等彩菜、瓜果飘香的时节，炊烟袅袅，我们欢笑一片……

　　曾几何时，外婆就成了我的担忧，我想我不看她，她就会一直很健康的在等我。等我给她买换季的衣服，夏天的凉快套装，冬天的棉衣棉裤，我想把她打扮的干净利落，她也快乐的笑魇如花。直到有一天，外婆哭了，很伤心，上卫生间滑倒了，摔疼了。我看到拐杖是单根，受力面小，雨天很容易滑倒，于是咨询了医院工作的朋友，推荐了健步拐杖。立即网购，随后和先生一起安装好，调节了适度高低，四条腿，稳当了。还带个小板凳，走累了，可以稍加休息。外婆很高兴，见人就夸我。她开心了，我就开心。其实，我是看她安全了，我就安心了。随后，给她配了个手机，办了手机卡，先生教她简单的用法，她发愁了一个星期，说思想负担太重，不会用，也怕别人打电话影响她休息，愣是把我母亲叫去，手机让我母亲带走。外婆，其实我不为您的谢谢，我就是感恩您从我出生到现在，这42年来您对我的这份爱、您和我的婆孙情。人生一世，我们如此有缘。

　　我们走过的这一路，故事很多，今天想起，余温依旧。2017年清明节，朋友圈一片肃穆，大家都在缅怀先祖，以示纪念。我去看了外婆，陪她吃饭，看电视，聊天，很满足……回家后，留了文字记录。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有时候就像孩子一样，任性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您哭着告诉我：“我现在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又聋又瞎，活着就在受罪……”我心里也很难过，可谁又能抗衡过岁月的无情呢？我就给你讲讲孩子、讲讲身边有趣的事打打岔，我发现您能接上，一点也不糊涂，不聋啊！您说您眼睛看不见，有次我举起相机，悄悄给您拍照，您却迅速摆摆手：“我不拍！我不拍！”我当时疯笑：“还说看不见，看不见知道我给您拍照呢？”惹您开心了，我就离开了，我以为您会一直开心下去。

　　想起离别，空气中总弥漫着万般不舍。蜷缩的身躯越来越单薄，精神每况愈下，心疼您。睡着了，不忍打扰，看到脚露出来，摸一摸，冰凉冰凉，赶紧给您盖了折成方块的床单，一转身，床单掉落，捡起复盖，怕您冷。10分钟后，您微微翻身，“婆！”我轻轻叫您。您的头没动，一只眼睛微张：“嗯。”我凑近您的脸，极力想让您看清我是谁，“谁？”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低沉的声音。“媚！”仅一个字，我多说不了，想哭。“媚，我等到我娃看我来了！”双泪纵横。我也泪如雨下。外婆开始安慰我了：“我娃看我，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却让我娃哭了，真不该啊！”我给她擦擦泪。我问她：“最近是不是捣蛋，耍小孩子脾气骂人了？”她自豪地一笑：“嘿嘿，心烦，骂完这个骂那个，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反正就骂了，哈哈！”我陪着她开心，劝着她：“您再骂，就没人管你了，您好好的，过几天我再来看您！”“嗯，我乖乖的，乖乖的，过几天来看我……”

这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面，阴阳相隔，竟是如此之快。没有等到2020年8月21日下午看她，就在凌晨两点多，永远地睡着了，很安详。

　　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外婆，天亮您就要被送走了，“马司”女子再也见不到您、唤不响您了，您讲的故事没听够，做的粗茶淡饭也还没吃够……88岁，算寿终正寝，可我，怎么还是这么难过，心里空缺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