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再无娘可喊

潇湘一剑

我的父亲母亲 <h1 style="margin: 0pt; text-indent: 158.1pt; mso-char-indent-count: 15.0000;">从此再无娘可喊</h1> 毛激流 娘，娘，娘，东边出太阳，鸡婆带崽崽，我要跟着娘。 —— 自编童谣 我是在泪眼婆娑和鼻子发酸的这一刻，完成这个标题的。写下这个标题，我几乎失声痛哭，不能抑制。一种被压制得太深和没有来得及释放出来的悲呛，宛如火山般地喷涌而出。对于我的母亲，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称呼“娘。”在娘面前，我从未叫过“母亲”“妈妈”“姆妈”这类词语，“娘”，成了烙印在我骨骼里最美、最亲昵地称呼。我是无法用语言去描写“娘”这个字蕴含的词义的。一切的语言和文字诠释，在“娘”字前都显得非常的苍白和无力。娘，是我心中的轮太阳。这是娘卧病床榻时对我说的。娘清楚自己即将蜡烛成灰，于是，努力寻找一些我丢失了的记忆，让昏暗余光，照亮我寻找丢失在夜色中的长长记忆。娘说，在我七岁时的某个夏日清晨，娘带着我到石岭村大舅家挑煤。走到近子岭，天还蒙蒙亮。近子岭古木森森，还有很多鬼怪传说。胆小的我害怕地扯着娘的后衣襟踉跄而行。我的害怕让娘有所知觉，连忙用手把我拉过去，呵护在腋窝下。潭水，是父亲诗文中写得最多的一条河流，而我，对于这条河流又是格外的陌生，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去，它不属于我，也不是从娘身上剪下来的脐带，给我的，唯有至今淡淡印记中的一座高耸、且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人到桥边，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潭水翻滚。高耸的独木桥在这个微凉的清晨，给人一种怯心的寒。娘说，等太阳出来，娘带你过河。我说，娘，你是我心中的太阳，跟着你，不怕！娘和我说这回忆时，瘦骨嶙峋的手很有力地攥住我的手，让我的手竟然有些痛彻。我知道，娘要把她能够尚存的记忆全部传递给我。 我是一直不愿意说到“跪”这个词语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打小就被这句话的含义所禁锢，以至于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无论打架、逃学，跟儿时朋友做一些恶作剧被人告上门来，娘便责令我跪下认错，我宁愿选择挨打，也绝不下跪。娘打我下手很重，我的左额上，还有娘用齿钉耙伤害时的印痕。没有责骂和打过任何一个孩子的父亲，见娘鞭笞太重，就说，打一下算了，别往死里打。娘就怒气冲冲地对父亲说，不肯认错，打死他算了！父亲说，打死了吃得？我用眼狠狠地瞪着一脸怒气的娘，在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家，不再回来！ 草，从泥土里探出头来，才有它原本的清香。鸟，飞倦了，就要寻找来时的回家路。我是从娘身上的土壤中破土而出的小草。我是娘手心里飞出去，又在疲倦中归巢的小鸟。五月的黄昏，残阳如血，是我哭红了的双眼。拎着行囊走到娘的病榻前，我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我双脚跪在娘的前面，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不断地呼唤“娘—娘—”娘，在昏睡着。坐在娘的床前，我轻轻地抚摸娘干瘪的脸庞，我把娘白如银丝的发用指头一次次地梳理，然后，抓住娘的手心，贴在我的额头，一遍遍地亲吻，责怪自己不应该在娘病重的日子独自远行。娘微暖的手指动了。娘原本好看的双眼皮动了。我哭着告诉娘，儿子回来了，回来伺候您了。娘侧过头，有些内疚，又缓缓地说，我现在麻木了，也晓不得出眼泪水了。崽，你别哭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在娘面前跪着哭，会让人笑话的，站起来，别哭，你是不轻易下跪的人，娘晓得，心里明白。我把头埋在娘的手心嚎啕大哭。在我的哭声里，树叶黄了，秋也凉了。娘拍拍我的手，我想喝一口清汤寡水的稀饭，你煮给我吃。我哽咽着问，还有您喜欢吃的擂钵烧辣椒？娘点点头，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永远让我难以忘怀的日子。时间定格在2020年8月19日（七月初一）。民间习俗，这天是大开鬼门关中元节的头一天。娘选择在这天中午13时08分驾鹤西去，我正在由长沙赶回零陵的火车上，接到消息，我感觉到胸口堵塞着一团无名的东西，它不断地要跳跃出来，不断地在撕裂我的胸膛。我的泪水不断地奔涌而出，我需要撕心裂肺般地恸哭，我需要对着旷野，在哭声中呼唤我的娘！最终，我在无人的过道处，在列车的“哐当”声中，面向家的方向，跪在地上，用血和泪揉织的绝望，喊出了悲绝的声音！娘— 我是在泪水的伴陪下，走近娘身边的。我是在两行痛楚的泪水中再一次跪在娘面前的，而此时，任由我悲天呛地的哭喊，娘的手心不再温暖，娘好看的双眼皮不再睁开。我知道，娘再也不会开口说“崽，别哭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在娘面前跪着哭，会让人笑话的......”我还知道，此生，我再也无娘可喊了！我为娘梳理散落在眉睫的银丝。我摩挲娘饱经风霜的面庞。我在娘冰冷的额头，留下此生再无娘可喊的唇印。我在泪光中对不再有知有觉的娘说，娘，您在病中告诉我，小时候，我就把您当做东边初升的红太阳。现在，儿子把它编成一首童谣，唱给您听，而今后，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就是我心中永远的娘！娘，娘，娘，东边出太阳，鸡婆带崽崽，我要跟着娘。 2020.8.26，草就于古潭州韭菜园 母亲与她的孩子们 1978年，我们一家摄于零陵地委大院 2020年春节在南津渡大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