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悼伯父</b></p><p><b> 伯父是我父亲的嫡亲老表,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叫他斌爸爸(湘北方言,读ba去声,亦即伯父的意思。)那个时候我爷爷奶奶还在世,我最喜欢和爷爷奶奶去我姑奶奶家里走人家,我姑奶奶(伯父的母亲)最是牵挂娘屋里人,伯父他们孝顺母亲,自然也是“娘亲舅大”,所以,我便也沾了爷爷奶奶许多光,总是会受到许多尊贵的礼遇。</b></p><p><b> 那时候伯父在大队部的工厂里担任供销员,我父亲是厂长,因我父亲是随母下堂来到我爷爷身边做崽的,在当时的新潘塅还属于外来人员,虽然父亲当时的官职很小很小,但是要混到那个位置也是相当不容易的,这既得益于我父亲为人的忠厚耿直,也和伯父的鼎力相助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那个时候年龄小,什么也不懂,但我对伯父始终怀有一股深深的敬意。那时候,就是觉得他是个很鏊的人。</b></p><p><b> </b></p> <p><b> 后来工厂解散了,再后来分产到户了,父亲还在村上担任一些小职务,斌爸爸回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科技致富————栽橘子树。他带了一个技师去邵东实地考察,还请来了当地的一个吴技师,就靠着一把锄头几担箢箕,硬是把他们家后面的近十亩荒山全部开垦出来,栽上了柑橘树。他自己栽种成功后,他当然不会忘记拉上他老表——我老爸。亲自指导挖坑开沟,亲自带着我父亲去沙溪桔园里买苗子,我们家后院也栽上了一百多株橘子树。从那个时候起,斌爸爸就脱去了当供销员时那一身体面的装备,换上了一副典型的农民行头。在我的印象里,总是看见他戴着一顶晒得黄不黄黑不黑的烂蒲帽在橘子园里忙碌着。什么时候浇水,浇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施肥,施什么肥;什么时候要剪枝,剪去一些什么枝条;什么时候该喷洒除虫药,这些都是有规矩的,他都会手把手地指导我父亲,甚至喷洒的农药都是他自己熬制好的,我父亲直接“拿来主义”就可以了。我记得有一种叫做“石硫合剂”的杀虫剂,就是斌爸爸熬制好了,我父亲直接拿过来喷洒。</b></p><p><b> 伯父是属于那种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精一行的人,他一介农民出身,也没读过几年书,他硬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股子钻劲,再加上平时的不断积累,成为了整个岳阳市的科技带头人,首届岳阳市人大代表,还获得了国家级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同时,他又是一个热心的人,他自己的柑橘园有了收入以后,他又毫不保留地把他的经验传授给乡亲们,八十年代末的新潘塅上,几乎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都会栽上几株橘子树,在那个物质生活依然匮乏的年代里,一株果树,不知满足了多少个贫乏的味蕾。后来,慢慢地,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也都开始栽种橘子树了。每到金秋十月,晚稻泛起阵阵金浪时,新潘塅上家家户户金桔飘香,人们既饱了口福,有富余的橘子拿出去卖了,还能给村民们带来一些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这些都得益于伯父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b></p><p><b> 橘园走上正轨以后,伯父又在橘子园里办起了猪场,那个时候,我妹妹也嫁过去他们家做媳妇了。我父亲和斌爸爸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亲(qing读入声)家亲家亲(qin读一声)如一家”,我父亲每每在村上遇上一些棘手的事,总习惯过去问问他的亲家军师。这个时候伯父的眼病也越来越严重了,视角变得越来越狭窄,到后来甚至只剩下很狭窄的一线,很多事情,他都靠超常的记忆和手感来完成。总听父亲说,斌爸爸喂养的每一头猪,他只要近身去从头到尾摸一次,就能准确地说出猪的重量,误差不会超过三斤。我到现在想起,仍然觉得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人,做一行专一行精一行到了这个程度,这个人该是有多么的牛皮呢!于是,我对他的敬仰又增添了几分。</b></p><p><b> </b></p> <p><b> 后来他眼睛完全失明了,他在黑暗的世界里逡巡了二十多年,但是,他心里却有着一个无比明亮的世界。家里大凡小事,他依然是总指挥长,什么事情,只需说给他听,他会把所有要注意的事项都分析得条理清楚,你只需照章执行就可以了。周围的邻居们只要家里有事,比如说东家起个房子修条路,西家收个亲嫁个女什么的,大家都会事先来找斌爹报备,从准备到操办,从如何接客到酒席需注意哪些事项,他都会指导得熨熨帖帖的。新潘塅上十里八村的,只要提起陈其斌的名字,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一个庄稼人,一个双目失明二十多年的古稀老人,能够活得如此坦荡,应该完全担得上“乡之贤达”这个美名了。虽然这个名号可能没有全国劳模那么响亮,但是,这是乡亲们心中一块不朽的丰碑啊。</b></p><p><b> </b></p> <p><b style="font-size: 18px;">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如今,斯人已去,伯父和父亲都已经长眠不醒。愿青山有幸,惟心中的丰碑不倒。</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