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翻阅已故伍忠贤档案:一行行刚劲的字体似冥似曙,如同站在阴阳两界与亡人交谈:“两袖清风无所有、满头银发空叹息”......这是伍忠贤自我总结时写下的词句。久久咀嚼、感悟与叹息,心灵不免痛楚:伍忠贤老师走了。在一个飘雪的黄昏,伍忠贤老师带着荣辱不惊的纯粹和宁静走远了,远得永无归期,远得再也串不起他心中撒落的音符,远得再也不能与绕膝子孙共享天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伍忠贤,生于1942年9月15日,他的童年,在蓝天白云间没有一丝杂色的快乐中度过。欢娱畅展,催开了他人性中最完美的芬芳。1958年,伍忠贤完成了从小学到中学到师范的学业,辞别亲人,打起行李,从奇台古城东行木垒,到东城小学任教。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何况是一位年仅16岁的风华少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伍忠贤竟以一种超然的平静和达观与东城的山水、东城的百姓、东城的孩子相融。白天,他修长的身影在讲台上忙碌,孜孜不倦地教孩子们语文、音乐,放学后,他则成了孩子们的中心,他的弦乐、键乐的旋律在山水之间荡漾。他家访的脚步走过所有有学生的沟沟岔岔,农家饭桌常给他摆上一副碗筷。东城乡,用其特有的地域民俗的精髓,滋润着这位外乡男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之后伍忠贤调入英格堡小学任三年级班主任兼教语文、音乐课程。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伍忠贤从一个陌生到另一个陌生,逐渐茁壮成了一位成熟青年。英格堡历史悠久,这里有地域文化的元素,有历史沉积的脉流,更有教育发展的源远。伍忠贤置身其中,他愿意倾其所读的书,所悟的理来忠实于自己所追求的教育事业。他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学生对他也很敬畏,每当上课铃声敲响,教室便会鸦雀无声,只有朗朗读书声,课余时间,他和孩子们纠结在一起倒拐、打髀石。更多的时候,孩子们都是围坐在校园的老榆树底下听伍老师拉二胡。在教与学的互动中,伍忠贤真真切切感受到山里人赤裸裸的质朴和真实。英格堡善待这位异乡男儿,没有任何中介。真情超越了心灵的距离。当地一位姑娘向伍忠贤倾诉衷肠,伍忠贤感动了,就在这儿娶妻生子,让自己的血脉在这里延伸。不久伍忠贤被调入原西吉尔公社小学任教。面对西吉尔,伍忠贤产生了一种无亲无归的疏朗,这种感觉迎面而来,又瞬间消失。他蓦然回首的双眸触到的是农村学生依旧的纯真,渴求与质朴。这些他最为熟悉的脉络走向,凝结成了他与西吉尔小学的不解情缘。在这里,他结识了终身视为知已的同事:西吉尔小学创始人之一马占彪,同事王顺、王和、马治湖、赵明善、郭鹏等,同甘共苦一起经历了几十年的云起云落,风来风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特殊的年代,“破四旧、立四新”的红小兵、红卫兵在课堂间穿行,标语、大字报贴满校园。伍忠贤看着自己手把手教会学生写的书法,在大字报的字里行间泛着黑色,扭曲丑陋,肆意鞭挞善良和正直,他的心在滴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为家庭历史问题,伍忠贤被停职检查。被安排上水库修坝,在队里放羊,进山拾柴、下戈壁开荒……一双修长只会拿粉笔写字的手打满血泡,僵硬的指头,钩不起二胡琴弦的柔软缠绵。无助的汉子,贮立在高天厚土之间显得格外孤零,使整个天地都显悠悠。</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十年后,春雷响起,春风吹过,春雨润泽。嘈杂的政治喧嚣如尘埃坠落,教育的春天逐渐复苏。伍忠贤以赤子情怀掩埋了历史给予他的冷待,一如既往地回归到坚守热恋钟爱一生的黑板前。只是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中小学校掀起学工、学农、学军的高潮。西吉尔中学毫不例外,学校忙着办工厂,学生们忙着挖石头烧石灰做粉笔,开荒种田,教室依旧荒废。</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伍忠贤不甘荒废了这批孩子,他将一批有文艺特长的学生组织起来,组成学校宣传队,编导红色曲目,排演革命样板戏,走村串巷巡回演出。这批孩子,受到了接近音乐及文艺创作专业的熏陶和教育,展露出各自不同的艺术才能。文艺骨干夏尚生,天生一副好嗓子,在伍忠贤的指导下,他学会运气发声,吐字归音。他在舞台上,成功塑造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沙家浜》里的郭建光等英雄人物,成为西吉尔的名演员。为了与他配戏,伍忠贤总是扮演反面配角,如《杜娟山》里的温其久、《沙家浜》里的胡传魁等。夏尚生至今谈起都心存愧意,认为那是伍忠贤老师刻意衬托自己。夏尚生在伍忠贤带的班级里读完了初中、高中,毕业后他又与伍忠贤老师同校执教,成了又一个他。伍忠贤桃李芬芳,学生王有生、陈国民能歌善舞,成为了木垒县栋梁之才,在重要部门担任领导职务。学生陈正德、石艳梅、伍燕梅、袁敏才才华横溢,无论写作、演讲、表演、编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大气已成,顶天立地。他们便是西吉尔文化繁荣发展的缩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8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伍忠贤欣喜不已。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先后带出三届初三毕业生,两届高中毕业生,他收获了满树桃李。八十年代末,伍忠贤与讲台、黑板别离,他调任乡学区,县教育局任视导、副主任、校长。他用更多的精力思考研究教育与教学理论,探讨农村教育的方法、特点和途径。在他的倡导下,西吉尔中小学校开展了“雏鹰起飞”争创活动、学生爱国主义教育活动、中小学生书法、铅笔大赛、中小学生作文评比、教师优质课评赛、教学质量抽测等等。全乡共有69名中小学教师参与活动,先后有53名教师到州内外学校调讲和评讲。西吉尔中小学校教育教学被激活了,散发出团结、向上、创新的魅力。校园刊物《园丁与花朵》就在这时诞生了。伍忠贤亲自创办、编印,倾注一腔柔情,使这朵稚嫩花朵婷婷玉立,先后印发600余期,由此培育出了一批文学新苗。伍忠贤积极创导的“目标教学法”、“活动课与实践”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中小学校涌现出一批尖子教师和尖子学生,更加巩固了学校“四率”,为全县普九任务落实奠定了基础。伍忠贤收获了丰厚的荣誉:1990年至2002年,9次荣获州、县“优秀教育工作者”、“十佳少先队辅导员”等称号;9年教师年度考核,他6年获得优秀,他曾任自治县第五届人大代表、第九届政协委员。</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西吉尔的天风暮雨,催生了伍忠贤满头华发。伍忠贤退休了。他一如长路行者,突然的停顿,是一缕对讲台黑板难以割舍的情怀。他几天地徘徊在西吉尔镇的街头巷尾,从远处静听校园的朗朗书声。渐渐地,伍忠贤抽回自己的身心,并将其融入故土山水的容器里,寻找到了自己暮年生活与故土自然相扣的契合。他淡定了。读书写作编曲构成了他新的生活画卷。他的书桌上书堆成山。天文地理、无所不读。不眠的夜晚,他挑灯伏案,与孔子、李白、杜甫、鲁迅对话交流,闲暇时他云走四方,采撷生活的点滴,丰厚自己的创作源泉。伍忠贤细细品味着村风乡音的味道,细细梳理着故土乡亲的角落,他惊奇地发现了一幅铺天的背景,那就是绵绵不绝的炊烟袅袅,来来往往乡风俗语,他仿佛接通了地气,连上了地脉,西吉尔的人和事,成了他创作源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暮年的生活脉络,健康而充满了张力。伍忠贤被西吉尔镇聘为老年协会会长,一批小有名气的乡村艺人汇聚到了他的旗下,高艺兰、张振元、杨立厚、王明礼......他们将民间传颂的眉胡剧、新疆曲子、秦腔与通俗、流行音乐重组,创作出一批主题鲜明、格调高雅的小品、歌曲、戏曲、快板、三句半等作品,在西吉尔乡村广为流传。伍忠贤退休后的步伐更加刚劲繁忙。2003年腊月,已是年关,西吉尔家家户户宰羊杀鸡,扫房蒸馍,年的脚步越来越越近。正在家里忙碌着的伍忠贤接到镇政府的通知,让他组织老年宣传队随镇上一同慰问各村老干部、老党员。伍忠贤摞下手里的活就走。演出中,他的学生王有生、石艳梅也为伍忠贤老师捧场。伍忠贤指尖上流淌的弦乐曲,悠扬婉转如一池春水,弦律间升腾起扣人心弦的精神动感。眉胡剧“梁秋燕”单纯的意境,娓婉如同清澈的水流。水磨沟村露天舞台前人山人海、喝采不断。一同前来的还有县财政局以及宣传部、文体局、县妇联、计生委的领导。他们被这种山中有曲、曲中有情的群众文化氛围感染着,各自想方设法筹措一些经费,为伍忠贤的宣传队解决了一部分服装、道具和乐器,使伍忠贤和他的演出队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伍忠贤对西吉尔的民风民俗怀有不竭的深情,他在这块故土上,不懈地打捞、回溯、梳理或作成诗、或谱上曲、或写成文章,让农村农民火热的生活具有了诗情歌魂。伍忠贤的作品,呈现出一种以乡村文化为底色的鲜活,带有清心润肺的泥土气息让人驻足流连。又是一个正月,伍忠贤一如既往忙得脚打后脑勺。正月十五闹元宵,西吉尔镇近百人的秧歌队参加全县汇演。伍忠贤手把着手指导那些老头老太太,但总不得要领。伍忠贤用力敲着鼓点,嘴里吹着哨子反复地排练。这时候,他有点心悸和头晕,由于血压高,老伴和儿女早就催他去打针,他嘴里应承着,可是总也没有腾出时间。看着秧歌队伍零乱无序,他一着急便蹲到了地上。人们把他送到医院,一天一夜的抢救,终不能挽回伍忠贤的生命,他最终殉身于追求一生的鼓乐声中。伍忠贤享年68岁,他身后应该还有一段路要走啊!在天地无语、山水悲凄的时刻,县教育局局长董福天这样悼念他:“伍老,您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您是自治县千千万万知识分子的缩影。您无愧于时代,您在九泉可以瞑目。因为您的一生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无怨无悔……</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家的炊烟飘袅,是人们精神与灵魂的昄依。伍忠贤生在奇台古城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祖父在国民党队伍里服过役,在黄辅军校受过训,在落尘纷纷的历史起伏中,祖父最终在奇台驻足,把自己的异乡变成了子孙的故乡。伍忠贤吸收古城文化的精气长成了一个翩翩风华少年。16岁走出奇台在木垒工作。期间,家庭变故,父亲早逝,母亲单身抚育5个儿女生活异常艰难。做为长子的伍忠贤尽忠不忘尽孝。上班之初每月只有8元钱的工资,他分一半给母亲、弟妹。从此50年,他的这种坚持从未变过。母亲卧病不起,伍忠贤将老母亲接到家里,侍奉床前,端屎端尿300多个日夜。母亲溘然长逝。,伍忠贤用铮铮双膝跪拜母亲的灵堂之后,把关爱的目光给予了兄弟姐妹。伍忠贤坚毅的禀赋中满满都是对亲人的柔情,率真的性情中透露着对生活的细致入微。他与妻子几十年的婚姻生活无波无澜。他们包容相知、相敬如宾。伍忠贤的工资除了抚养六个儿女,还要帮助母亲与弟妹,生活中常常是捉襟见肘。妻子从不抱怨,而是用勤劳贤惠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无论生活怎样艰难,夫妻俩都没有放弃对儿女的培养教育。六个儿女从小就懂得诚实为人、认真做事。女儿伍燕萍、伍燕梅、伍燕红、儿子伍岩龙继承父亲事业,选择了教师职业。说起父亲的关怀与教育,儿女无不自豪。伍忠贤经常告诫儿女:要靠自己,人生的道路才走得扎实。尽管伍忠贤从未大声呵斥过自己的儿女,但孩子们对父亲很敬而生畏。他们对父亲严于律己,克已修身,为人通达的气质,乐于博学,严谨治学的作风心存敬意。伍忠贤疼爱的女儿伍燕萍、伍燕梅得到父亲真传,在写作演讲音乐教学方面表现出了特殊的天赋并小有成就,儿女成了伍忠贤精神与事业无限延伸的期待。小时候他们是一群围着父亲的小鸟,无忧无虑飞来飞去,长大后他们便成了父亲,带着对故土教育事业的钟爱,在黑板上写下真理,在人生中排 斥功利......</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父亲离世的日子里,女儿多了许多思念的夜晚。不眠之中,女儿伍燕萍写下如泣如诉的祭文,在纸上与父亲亲近交流:“亲爱的父亲,您能听到女儿燕子的絮絮叨叨吗?您知道您的女儿想您吗?思念的长夜随着时间流逝而增长。在没有您的这些日子里,我们不敢看您的遗照,不敢抖动您的衣物,不敢拜见您的同学,甚至不敢看到背景像您的老人,您是一棵树,曾为您无数学生,也为儿女、亲人遮风挡雨。您走了,带着两袖清风一身病痛,带着人们的敬仰,亲人的眷恋,永远地走了。您留给亲人的除了刻骨的思念,还有血脉里您的温暖、灵魂中您的刚毅、泪眼中您的慈祥......”女儿的祭文很长,让人不禁澿然,这里只摘录了一段......让我们与他的儿女们一同,跪拜这位为我县教育事业、群众文化事业奉献了一生的人民教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