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麦“种在冰上,收在火上”。每年四月五号前后(农历三月初三前后)是清明节,大地化冻深浅在十公分左右,是小麦播种的“腰窝”,正是火候。如果种晚了,化冻太深,麦种就埋得太深,庄稼人形容籽种埋得太深叫“下窖”了。所以,节令不等人,体现在一个忙字。</p><p class="ql-block"> “小麦不受三伏气”,到了七月中下旬,小麦在不知不觉间就黄了。“收在火上”,就是说在夏天最热的季节割小麦,要抢在三伏之前收获,如果割晚了,麦梢儿回弯,麦穗一碰就掉粒了。如果赶上连绵阴雨,小麦在地里长芽子,长芽子的小麦磨出的面发粘,不好吃。 </p><p class="ql-block"> 7月份开始,生产队就着手开镰的准备,一个多月时间,必须把近三千亩的小麦全割完。</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农村的地上种植什么?是计划经济,政府给生产队下交公粮指标。春耕时,公社派拖拉机帮助播种。收割小麦时由生产队自己安排。这活儿,大家都知道,马虎不得。</p><p class="ql-block"> 开镰前几天,生产队杀了一口猪,还偷偷宰了一条已经不能干活的牛,(马和牛都是上了户口的,宰杀要报请公社同意。)还连续做了几天豆腐,我们知青和各家各户一样,都还分了豆油、面粉、猪肉和牛肉。队长说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伙儿上了麦田,可抓把劲儿。</p><p class="ql-block"> 农历六月十八晚上,队长來俺屋说:明天早起割麦子,可是哈腰撅腚两手不着地、是累死人不偿命的活,你们怕是干不了,就拽麦捆子吧!队长这话,分明是把俺知青给瞧扁了。几个男生可不乐意了,赶紧喊着说:那可不行,我们不干妇女和小孩的活。队长见知青”急头白脸“,(上脾气的意思)就说,那也行,是马是驴就拉出去遛遛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下地割小麦的前几天,铁匠大黑赵给我们每人打制一把镰刀,还磨的锃亮。大黑赵一年到头推个光头,那几天,头上正好长出薄薄一层青丝绒毛。他拿一把镰刀,噗、噗!两口水吐刀刃上,说:知青小子们,好好瞧着。镰刀在头皮上轻轻滑动,立马出现去毛后的青涩亮光。然后,又叫一个女生别动,他把镰刀搁一束头发上,轻轻一吹,一束头发随风轻轻飘去。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啧啧舌头,好锋利啊!</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全队男女老少,可以出工的全出来了,整队有一百五六十号人,浩浩荡荡,向麦地出发。</p><p class="ql-block"> 早晨,太阳刚爬过屋顶,麦穗上还留有露珠,副队长邓永山打头,他站在左前打头的位置,两腿一跨说:磨刀不误撒尿功夫,别抻着。社员们听后,都拿出身边随带的磨砖,抓紧时间再磨磨镰刀。</p><p class="ql-block"> 约十来分钟,邓永山把镰刀在头顶上一挥,顿时,闪现一个寒光烁烁的弧。然后,弯下腰撅起腚,嘴巴用力喊道:开镰啦!</p><p class="ql-block"> 和熙的晨光下,瞬间,寒光疏影,刀闪风鸣,麦田里留下一片茬子,茬子地上站立着一个个麦捆。 </p> <p class="ql-block"> 割小麦体现多劳多得,整劳力拿十二棵苗眼,依次往下排,我们知青拿多少可是个问题,拿十棵怕是跟不上,拿少了,不就是妇女小孩的水平吗?硬硬头皮拿了十棵。心想有那么快的刀,不就是一棵一棵割吗?再说,在学校时,参加学农劳动曾割过水稻,估计也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可是,没多一会儿,我们就被拉后了。割小麦要用巧劲,老乡们左手轻轻一揽,手腕顺势内拐,右手镰刀平稳,着根锋刃稍斜,手起刀落咔嚓。开始,我们还能跟上,一个小时后,力气不行了,不停喘大气,那腰也不听使唤了,蹲下去站不起来,站起来又蹲不下去。上半场勉强跟着,把自己的门份算是割到尽头。等歇晌,老乡们赶紧磨刀。我们几个可是一头扎进麦垛,再也不想动了。</p><p class="ql-block"> 换一块麦地,接着干。可是,那镰刀不行了,没了刀刃,麦子就不听你的,站那里纹丝不动,割不下来,就连砍带薅。队长一直站在我们身后,帮完这个又帮那个,他笑笑说:累趴下了吧!俺农村有句话,男人怕割麦子,女人怕坐月子,明天还是拽麦捆吧!我们点头认了,第二天就封刀改行拽麦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拽麦捆就是,把别人割下来码成捆的小麦,往一边拖,几个有经验的老农,把麦捆一个一个码成麦垛。这是个技术活,下雨不能漏水,下雪不能渗雪,否则,到了“三九”寒冬,里面的麦子会因潮湿发霉。</p><p class="ql-block"> 知青拽麦捆,省下了心急火燎的着忙,可也不是省油的活。每次,两咯吱窝各夹一捆,手上各拽一捆,四捆麦子也有四、五十斤,而且也没有休息的时间。割麦的到头了可以歇气,我们还得继续拽,等拽完这块地,另块地的一大片麦捆又等着我们。麦子和衣服不停摩擦,容易破,舍不得,就把袖子卷的老高,可是,一天下来,两个手臂皮都被麦芒磨破了,红丝丝的血迹往外渗。</p><p class="ql-block"> 当农民就是这样,干啥活一样受累,知青也没有另外的招,因为,我们下乡就是当农民,顶着天,立着地,咬紧牙关也得撑着。</p> <p class="ql-block"> 割麦子,全村人都上阵,打铁的黑老赵关了铁匠铺也上地割麦。大黑赵打铁里外是一把手。队上干活儿用的锄头、镰刀,生活上用的厨刀、剪刀,还有马车、牛车,耕地用的铁器和犁具,都是从铁匠铺子里打出来的。附近的几个生产队有啥需要,也常找来寻求帮个忙。所以,大黑赵人缘不错。</p><p class="ql-block"> 一年四季在炙热的铁匠铺打铁,大黑赵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每天任意被炉膛喷出的火焰舔,被浓浓的黑烟熏,头发被熏烤没了,脸被熏烤黑黑的,眉毛和胡子都不长了,肚子和腰,是一层褐色、一层暗红。屯子里男女老少叫惯了大黑赵,时间长了,他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了。我们知青笑话他说:像寺庙中的凶煞金刚,又像剥了皮在水里浸泡了的土豆,他总是哈哈一笑。那会,大黑赵不到三十,长一米八的大个子,抡大锤打铁已经十多年,俩胳膊上的肌肉鼓足了,像个小兔子一踹一蹦。有一回,做豆腐的大石磨盘塌了,几个人抬不动。大黑赵推开人围,上前,运一口气,就把那上千斤的石磨盘端上了架子。就那么一个力大无比的大黑赵,上了麦地比俺知青也好不了多少,而且,在麦地上还被人用镰刀撸了。</p> <p class="ql-block"> 大黑赵割麦子领多了撵不上趟,领少了没面子。他还是领了十二个苗眼儿,一个大个子,把腚儿蹶的老高,但是还跟不上左右两边的。于是,割着割着,两旁的都往前面去了,他就落在了后面。</p><p class="ql-block"> 大黑赵右面的是丁八丐,十五六岁,他妈妈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八丐是老大,`长得又黑又瘦,在村里却很蛮横,因为,他老爹是大队卫生员,看病吃药都得靠他,大伙都得掂着点、让着点。</p><p class="ql-block"> 丁八丐个头小,干活儿却手脚利索,几个回合下来,就把大黑赵撂后面去了。不知丁八丐是有意和无意,在前面割,老是抛下几个苗眼儿,跟在后面的大黑赵,就会越割越多,等他发现自己原本是割十二个,到后来是越来越多了。大黑赵就一屁股坐地上骂人:丁八丐,你这个憨巴子像个泥狗,操你娘,弄出你这个龟儿子,欺负到你黑老爹头上来了。那丁八丐也不饶人,也骂着:你他娘的黑鸡巴,扔猪圈里连老母猪也觉得磕碜。黑老赵骂娘,丁八丐骂龟儿子。骂着,丁八丐觉得不对劲,就退走几步,跑大黑赵身边說,你再骂俺娘,我撸你。</p><p class="ql-block"> 大黑赵还没反应过来,丁八丐的把锋利的镰刀狠狠地捅进大黑赵的肚子。大黑赵两手扶着留在肚子外面的刀把,两眼发直,两腿一弯,“扑通”跪倒在地上,又接着,手一松,一头载倒在地,肚子上的鲜血顺着刀刃染红了肚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所有的人都吓得惊呆了,大家都站那里也不知所措。此刻,只有女知青曾庆丹,迅速跑到大黑赵身边,一只手紧紧摁住止血的部位,一面使劲拔出插在大黑赵肚子上的镰刀,然后,随手把带在身边的消毒棉纱堵住伤口。曾庆丹妈妈是铁路医院的外科主任,她经常去医院也懂得一些外科应急处理方法,平时还习惯在随行的书包里放进一些药棉和碘酒等常用药。</p><p class="ql-block"> 大黑赵需要立即送公社卫生院,曾庆丹指挥大家把大黑赵抬上一个临时的担架,因为怕马车驼着震动厉害,所以必须抬着走。这天,我们几个男知青,扁头,二马,小林等都当上了担架手,女生曾庆丹和张秀珍随担架护行。三十里地,摸着黑赶路,草甸子中的羊肠小道,坑坑洼洼,走前面的跌跌冲冲拽着后面走,走后面的踉踉跄跄推着前面走,一路走,一路小跑。</p><p class="ql-block"> 大黑赵在我们知青的帮助下,捡回一条命。到了公社卫生院,黑老赵躺在病床上了,命有救了。而我们累的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都倒下了,那是累趴下的。</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连夜要赶回生产队,麦地需要劳力。大黑赵勉强睁开无神的眼睛,眼睛里有几颗泪珠,他有气无力的说:谢谢知青小子!</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继续割小麦,我们继续拽麦捆,麦地里少了大黑赵和丁八丐。干活儿前,队长给我们知青每人一副套袖,说:昨晚连夜让你们婶子(队长媳妇)做的,将就着使唤吧!在中午吃饭时,老乡们给我们送来发面油饼和咸鸭蛋。</p><p class="ql-block"> 胜利村的老乡们都见证了那一刻,一个个把大拇指竖起,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大黑赵和大黑嫂也一次次登门知青屋,每次手里都拿几个鸡蛋或咸鸭蛋,还有新鲜蔬菜。</p><p class="ql-block"> 在劳动和生活中,我们和胜利屯的老乡结下了真正的友情。2012年和2019年,我回到胜利村,黑大嫂都从外村女儿家赶回来,就是为的见个面,为的打听一下当年救大黑赵一条命的知青小曾姑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