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鹭的非正常死亡

顾桐

引：请友善鸟禽！不要让濡雪般的精灵、飞翔着的风景，成为这座城市一个短暂的记忆。

（前言：深冬，湿地，太原。万木萧疏，寒气弥漫。一只白鹭在我面前不足30米远的冰水里濒于死亡。之前，它由南而北低空飞来，肚腹上满是血污。落进水后，稍做歇息，它便一次次做着举翼腾空的努力，但，过多的失血似乎耗尽了气力。最终，它垂下修长的脖颈，白色的尸身在冰河里随波飘转……群鹭惊起，哀声震空。真灵性之物，鸣同类之殇。这一幕被我和岸边的许多人目睹，人们痛惜但也无法救助。大家叹息并议论，许多的征象表明，这只白鹭是被游走于湿地的弹弓手击中了肚腹。豆箕之谓，人鸟何仇？！）

二月，

一只白鹭的生命终止，

进入倒计时。

这个时间，

它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而苇丛里潜伏的弹弓手，

知道。

他紧紧绷着的脸色，

与仇恨无关。

因为？

或者什么也不因为，

他去精心准备一次死亡。

白色的羽毛，

只联缀为天空的风景，

并不对地面设防。

这座城市，

早先十分坚硬。

对于白鹭，

我们缺少来自天空的质感。

它只是唐朝的诗行，

飞在妇孺唇间。

因一条河流的复活，

诗句也活了。

群鹭划过，

杜甫因而生动。

课本里的四列铅字，

生出羽翅，

化为一行柔软。

午后，

晴空碧彻，

湛蓝如一千三百年前。

那是个著名的日子，

白鹭穿越今天。

而阴影，

从人类一侧渐渐逼近。

弓架延长手臂，

皮筋缩短天穹。

风，

呼啸着快感，

弹丸寻找到雪白的肚腹，

嵌进巨痛！

一只白鹭的非正常死亡，

写入岁末视线。

翅膀仍然洁白，

保持着凋谢的优美。

驭风而降，

它停泊在水面，

殷红洇开寒冬桃花，

这是一只鸟的告别写真。

一次，两次，三次，

巨大的羽翅，

再无法系上云层。

雪颈吻向冰水，

像芭蕾舞者的最后谢幕。

鹭群惊起，

哀号于同类的尸身，

在二月的空中，

联为一片白色葬幔。

这是一幕真实的场景——

在北方，

在太原，

在湿地，

一个飞着的音符，

失去节奏，

休止在这个寒冷冬季。

它没有死于衰老，

没有殆于天敌，

是凋谢于来自人类的冰冷符号——

一粒弹丸。

城市，

钢铁依旧飞驰，

水泥仍然成长。

一只白鹭，

成为过去！

之后，

我见到一位弹弓手。

他游走于河岸，

持弓的手，

青筋爆起十分有力。

我与他，

面面相觑。

风一直在刮着，

没有留下对话的通道。

做为拍鸟人，

我此刻的羞耻在于——

镜头里装满了鹭鸟，

而我却，

站在人这一边。

（后记：由于地域所处和气候原因，太原不是一座鸟类丰富的城市，尤其是大型鸟禽（鹤、鹳、鹭类）极少光顾，几乎没有它们成为留鸟或驻鸟的发现。现在，种群数量很大（每年约百十只）的白鹭应季飞临太原，是得益于汾河湿地的建成并至发挥出生态效应。但，令人不愉快的是，弹弓手做为湿地鸟禽的显性危害，长期以来得不到有效治理。在这里，我仅仅能为白鹭们做到这一点了：诉诸文字，引为关注，协力同心，爱护它们。）

（白鹭图片，摄自太原汾河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