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崔志卓

写于2009年11月17日

　　父亲老了，他在逐渐地、缓慢地变老。父亲的老去，与父亲同住一地的弟弟弟媳们，可能不会有明显的察觉，但是我从南方每年探亲一次，感受的就比他们鲜明多了。从他蹒跚的步态、迟缓的动作、老迈的声音和听别人讲话时的神态中,我心酸地意识到：给予了我们生命、抚养我们长大的老父亲，正在一步步走远，无论我们多么不情愿，终有一天会彻底地离开我们，这是自然法则，谁都无法抗拒。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年少时读《论语.里仁》中的这句话总是纳闷：知父母之年，为何要喜，又因何而忧呢？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对其中的深刻含义逐渐地有了深切的理解。如今我一个年近花甲、已经做了婆婆的人，还能有家父对我关心和牵挂；每年能从南方回家陪伴他，能够尽一点自己的孝义，此谓之喜。算算时日，人生不过百年，87岁高龄的父亲眼见着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健康在一点点远去，我们还能有多少行孝的时间，还有多少时间能陪伴他的左右，岂能不忧？真是“既喜其寿，又惧其衰”啊。

父亲老了，变得依恋子女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次探亲期间，发现父亲连续两天闷闷不乐，寡言少语，我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问了，他说没有，又以为因为我出去几次和朋友同事聚会，嫌我陪他少了，也不是，后来小弟来了，他才高兴起来，原来小弟这几天公务忙，三天没来看过他了（平时每天都来）。我在家住满一个月后，返杭州的票是提前一周订好的，票定好后，他情绪又变得很低落，默默无语，但快要启程的前两天，却又故意显出很轻松很高兴得样子，不断地说着，“这一星期过得可真快呀”，我知道这是怕我牵挂他，故意掩饰他对我的不舍——父亲变老了，可疼爱子女的心始终没有变。

父亲老了，变得脆弱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每次探亲回去，他总是要提到母亲，说要是你妈现在还在多好……，说着说着，苍老的脸上还会老泪纵横。今年探亲期间有两天父亲生病了，病痛使他彻夜难眠，我也在他卧室外客厅的沙发上守侯了一夜，他不断地念叨着；“是不是到时候了，也差不多了，也该到时候了，省得给儿女们添麻烦”——父亲变老了，可处处为子女着想的心始终没有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十三年前母亲的突然离去，已经给我留下了切肤的遗憾。如今对父亲尽孝的时间也在一天天减少，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去看望他，陪伴他呢，想到这些，一丝丝苍凉袭上心来。多年来我也在尽自己的所能行孝，近十年以来，每年都千里迢迢地回北方去看望他，每逢过年过节总要给他寄点礼物，虽然微不足道，虽然他几次叫我不要寄，说他那里什么都不缺，但我还是执着地坚持寄给他，那是女儿珍贵的心意，哪怕他因收到礼物能象儿童一样得到一点点单纯的快乐，我也会幸福地感到值得。

父亲越来越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无法阻止。但我们可以在他健在的时候多尽一点孝心，在他孤独暗淡的日子里，给他增添几缕阳光，在他老迈衰弱的时候，给他以悉心的照料和呵护。只有这样，在他离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才不会感到内疚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