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如子

姚豆豆

应该选择“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这种通过血脉延续的骨肉亲情 ，还是相信“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朝夕相处衍生出的情感滋养？日本作家是枝裕和用小说《如父如子》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两个家庭养育了六年的孩子忽然在某一天被告知孩子抱错了，这是故事的主干线。命运翻手云覆手雨宛如迷宫，从来不会有神灵启示你明天会是个什么模样。

“什么时候一个父亲能真正成为一个父亲呢？是从怎样的一刻起，一位父亲能够真正撑起父亲这个称号呢”？对于小说提出的这个问题，当精英男主和草根爸爸以父亲的身份相较时，奉上完美答案的是草根家庭的爸爸。“为人父也是非你不可的工作吧”，相比精英男主，孩子们更崇拜的是会修理各种电器和玩具的草根爸爸，相比精英家庭如酒店般整洁有序的家，孩子们更喜欢可以无忧无虑玩耍没有约束的家。 父爱的饱满程度好像和物质生活是否优越没有关联。

作为依靠自己打拼出世界的精英男主，“子不类父”一直是精英男心头的一根刺，得知养育了六年的孩子竟然抱错了，精英男痛苦之余以为解开了问题的答案，孩子不像自己是因为血缘，较之妻子的万般不舍精英男似乎更重视血缘的延续 ，然而在亲生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后精英男发现亲生的孩子竟然也不像自己，精英男发现自己所谓的亲生儿子除了外貌和饮食习惯上和自己尚存一点点相像之处，其余种种已经全部沿袭了养父。而对于已抚养了六年的非亲生儿子精英男也根本做不到不闻不问，他想念着那个以为去完成一项任务回归亲生父母身边的孩子，也在很多熟悉的场景中怀念着和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一起共度的漫漫时光。就在这一次次的思念，一次次的情感撞击下，他已经逐渐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的儿子，谁是谁的父亲了…

抱错孩子是小说最开始便投放的一枚炸弹，可那个护士为什么这么做，要达到什么目的在小说的后半部分答案逐渐被揭晓，简而言之就是赤裸裸的嫉妒，精英家庭光鲜的外部形象使事业家庭都不顺遂的护士心怀嫉恨，于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了。同样是日本作家的东野圭吾在他的作品中解释了这种仇恨来自何方—“有些人的恨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平庸，碌碌无为，于是你的优秀，你的天赋，你的幸福都是原罪”！我联想起不久前的一件新闻，一家人开豪车回乡间探亲于晚间在灯火辉煌的别墅中举家被杀，无一人生还。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这家人虽然开豪车居别墅却并没有多少银两，小说中精英家庭也是如此，精英男虽然如此遭人嫉恨事实上他和妻子的感情是疏离的，远不如外表那般光鲜亮丽。我们总会被一些外在的东西蒙蔽了双眼，古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是对的，人心是软弱的，不可信的，人性是幽微的，难以评说。天道忌满，人事忌全。做人要低调要懂得韬光养晦，老祖宗的话总是对的。

“出东京的私铁电车以异常缓慢的速度，从夫妻二人跟前驶过”，这个场景便是小说中精英家庭夫妻俩获知这个消息后眼中的世界。世界以它固有的节奏运转着，没有人关心这对夫妻的世界因为这个意外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人在乎这对夫妻的世界已是兵荒马乱狂沙漫起。 也是因为这句话，这个生活场景让《如父如子》怦然撞击了我的心。这瞬间我回过头凝望着九年前那个夏天站在西京医院门口的自己，就在那天三十多年来我一直依赖着、给我最厚重安全感的大地被宣布塌陷了。人群永远熙熙攘攘穿梭不息，医院对面的商贩仍旧大声兜售着降价的服装；匆匆而过的母子俩兴高采烈讨论着考试成绩；小情侣们相拥窃窃私语着去哪里美餐，你痛苦的天崩地裂也罢，幸福的欣喜欲狂也好，世界终究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感同身受”绝对是带有安慰性质的字眼，除非面对共同的伤痛，人类对他人的悲欢缺乏共情。多年后是枝裕和小说里的这个场景让我跨过时光长河回望着彼时的自己，安慰着彼时的自己。

读完这篇小说史上最长寒假正在进行中，一日散步我和大学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是选择十月怀胎父精母血的骨肉亲情还是选择没有血缘却朝夕陪伴的爱子心无尽？大学生没有思考便选择了后者。幸亏于我这是个伪命题，也无法当做一把标尺去衡量爱的深浅，陪伴与温暖一定是爱永恒的主题，在相互的陪伴中会滋生一粥一饭的温暖，一丝一缕的牵念和枝枝蔓蔓的爱恋。如果爱，请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