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网络小说】晓看云帆已暮时（持续更新…）

左奇志

壹   骆晓芸在岳城新华书店拐角的巷口遇到了肖逸帆的母亲，始料未及。 骆晓芸来岳城出差，看了时间，离下午三点的活动报到还尚早，便直接去了新华书店。她每到一个城市出差，习惯首先去新华书店淘一两本文学书，名家散文，或者茅盾获奖小说，用来打发晚上时光，她挑迟子建的，王安忆的，贾平凹，或者梁晓声，每次只买厚厚一本，多了，难得带，出差时间紧，也看不完。经过书架，她看见了一本席慕蓉的《七里香》诗集，不由得心里惊了一下。都网络爆炒的9102年了，还有人读席慕蓉么？骆晓芸记得，自己书柜里珍藏有一套席慕蓉的诗集，是某个人送的，20多年了，几乎泛黄了。熟悉的书目，多年以后再次看见，猛然心惊。 骆晓芸买了一本迟子建的《也是冬天，也是春天》，书的名字和现在的时令一样，春风三月，乍暖还寒。走出书店，右拐是一个巷口，那里是小吃世界，爆炒栗子、嗦粉、臭豆腐、烧仙草、哆哆基、打卤……各种串杂的味儿，一起搅拌在空气里。巷道里，走动的人不多，和书店里一样，零星得很。 骆晓芸朝马路对面的一条巷子望去。那是两个正街商店之间的一条狭窄的巷子，一米多宽，大约够一辆三轮车直身而过。巷口有一摆摊的女人，卖些拖鞋里裤日杂，此刻无人问津，坐着打盹儿。 那是通往肖逸帆家的巷口。骆晓芸心里的脚步走过成千上万遍。只是20多年来，每次来岳城，每次到了新华书店，她都没有勇气横过马路，踏进这条巷子，走进去。 这条无名的巷子不长，直直的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左拐，两边是拥挤的散户小区人家，一些附近小摊小贩们都沿着路边摆摊，青菜、萝卜、葱姜蒜，黄瓜，水果，花花绿绿，吆喝各异。骆晓芸的印象里，巷子路边还有一棵树，一棵很高很大的树，不记得树的名字。 大树旁边，就是肖逸帆的家。 他还好吗？还住在那里吗？或许应该搬走了吧？远远地去看一眼？看一眼或许就会放下心里20多年沉沉的石头。即便遇上，应该也能云淡风轻了吧？ 骆晓芸挎着小包，捧着书，装作闲散旅客的样子，慢走闲望，走进那条巷子。 巷口的摆摊女人依然打着盹儿。巷子两边的墙上，涂抹了“礼孝仁义”的宣传画，一个三轮车停在巷子边上，车里放一些瓜菜，一位黝黑的老人倚靠在车把式前，眯笑着，无精打采吆喝着“茄子，两块，要不要？”骆晓芸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巷道往里走，心里忐忑，脚步难以平稳。走到拐弯处，她犹豫了，回头往巷口折返。 还有必要去吗？回去算了吧？退堂鼓，几秒钟里敲了四五遍。 巷子那头，蹒跚着走过来一位瘦削老妇人，满脸褶皱，蓬松着满头白发。穿着两件不合时宜厚厚的棉袄，外短，里长，一红，一花，手里还抱着一堆衣服。 老人经过骆晓芸身边，突然停下来喃喃地问：“你见过我家肖逸帆吗？姑娘，你见过我家肖逸帆么？” 肖逸帆？这恰好是我将要去找的肖逸帆么？这就是肖逸帆的母亲？骆晓芸仔细从老妇人有点熟悉的眉眼里看出，确实有丝丝点点像是肖逸帆。 骆晓芸准备上前扶住老人，老人却径直往前，拦着一个匆忙路过的行人，絮絮缠问：“你见过我家肖逸帆么？”行人愣住，继而摆手，又疾步向前。 骆晓芸担心地跟着老人，看着她缓缓走步，不辞疲倦地问着路人。 “你见过我家肖逸帆么？你见过我家肖逸帆么？” 肖逸帆，三个字像锤子一般，一字一顿敲打着骆晓芸的心，她不敢上前问老人，确认就是自己隔了20多年想找的肖逸帆。看着前面有些神情异样的“肖逸帆母亲”，心中产生疑惑，不断地否定着自己，不应该是他，或许就是凑巧同名？20多年前见到的肖逸帆的母亲，那时是一个多么精明能干的人！ 老人颤颤巍巍走着，骆晓芸亦步亦趋，心里依然还在不断地否定。前方一棵巨伞一样的香樟树出现在视野里。高大的树干，黑粗遒劲，繁密椭圆的叶子，四周铺洒开来，绿色浓荫覆盖了半条巷子。原来梦里萦绕了20多年的不知名的树，是一棵香樟！如此熟悉的重合！ 骆晓芸记不清有多少次没有找不到这棵香樟，甚至直到现在才看清楚这是一棵香樟。 “骆晓芸，你笨死了！”肖逸帆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就扔过来一句话。 谁说骆晓芸笨？岳城一中高三有谁不知道“云帆联手，乘风破浪”？演讲赛、辩论赛、才艺、诗歌、奥赛……哪次不是骆晓芸和肖逸帆一起把对手远远抛在身后，望尘莫及？ “本世纪的最后一场，新世纪的第一场盛大新年烟火，要不要一起看？” “当然要看。据说许愿最灵验。我想看看，如果真有世界末日，我会跟谁在一起。” “我邀请的你，当然是跟我在一起！” “谁要跟你在一起？喂，去哪里看烟火？” “来我家阳台！上次告诉过你的，进那条巷子往左拐，几百米，沿着太阳影子的方向，有一棵树，……” 该死的肖逸帆，是在很多同学一起上街搞志愿活动的时候，指着一个巷口告诉骆晓芸，那是去他家的路。 骆晓芸擎着一束彩色的气球，去找巷口。那条街上，有很多差不多的巷口。 折进，返出，一个又一个，骆晓芸没看到树，也错过了烟火。 “笨得要死的骆晓芸！巷口对面不是有一个新华书店吗？” “不早说？我死死记住你了！新华书店！” “肖阿婆，你家早不住这里啦！赶紧回去吧！”路边摊一个胖胖的妇人拦住老人，拉着她靠边，也把骆晓芸从回忆拉回来。 “我家逸帆快放学了，我要回家，回家给他做饭，……他早上忘了加衣，我要去学校送衣服。”老人不肯坐，聂聂诺诺起身。 摆摊的妇人按住老人再次坐下，一边拿下老人手里的衣服，一边拿起手机准备电话。 老人趁空“挣脱”了妇人，拿起衣服往外走。 “肖先生吗？你妈妈又迷路走到老屋这边来了。赶紧来接！”摆摊妇人一边电话，一边往外赶着去拉“跑掉”的老人。 贰 　　“我原来的名字，是一帆风顺的那个肖一帆。”肖逸帆一边写物理作业一边找骆晓芸说话。 “不奇怪。很多父母都这样给孩子取名字，期望美好。也很好写，笔顺少。读幼儿园不吃力。”骆晓芸在草稿纸上一口气划出来五个“肖一帆”。 “骆晓芸，知道我为什么自作主张把名字改了吗？” “改成飘逸的逸，故作潇洒呗。理由很明显。你们男孩子都喜欢这样，标新立异，引人注目。”骆晓芸推过来一道物理难题，戳笔请教。 “才不是呢!我给你解题，你另辟蹊径再想想。” “安逸？劳逸结合？肇事逃逸？……这都不像你肖大人的风格呀？” 骆晓芸的脑袋上被笔头“点将”了三下，物理题答案也飘到了跟前。 “怪不得你物理不好，不知道把字拆了看。左脑子欠发达，小姑娘，要妈妈去补锌。” “麻烦肖大人把字拆了，解释解释？” “你看，这个逸，由走之和兔组成。我取‘跑得比兔子还快’之意。”肖逸帆在纸上一笔一划慢慢游走。 “跑得比兔子还快？！那还不就是取肇事逃逸的逸？一样的意思嘛，哈哈！”肖逸帆用物理书狠劲去覆盖骆晓芸发出的魔性笑声。 肖逸帆这名字改得真是恰如其分，他确实跑得比兔子还快。关键的时候，他总是溜之大吉。 现在，在这香樟树下，骆晓芸远远看见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了！ 肖逸帆从那个巷口拐弯疾步朝香樟树走来：细柔的秀发，白皙瘦削的脸庞，弯月一般的细眼，温柔带笑；淡黑眉毛，笔挺的鼻梁……这家伙，20多年，相貌依然没变，还是坐在窗前的那幅熟悉的“嘴脸”，只是现在长宽个了，穿着灰西装、白衬衫，黑裤子。 骆晓芸的心跳加速起来。这不就是深深植根于梦寐一直拔不出来的“梦主”么？挥之不去的影子，隔不了几日，就来脑海里上演。 骆晓芸站在路旁一家摊位的台阶上，不显眼，也不碍眼。她远远地看着肖逸帆朝她走近。她心里罗列着四五个和肖逸帆见面后可能的发生：他惊喜地喊出来她的名字，她激动上前来一个拥抱？大庭广众之下，太惹眼，不行，主动拥抱也不符合自己的风格，这一条删掉；他主动叫出来名字，她也叫他的名字，两个人指着对方惊叫半天？这条或许可以参考，大部分哥们一样的同学多年相见，都是这样；她叫“肖逸帆”的名字，他看了半天说，你谁呀？我不认识你。她失望地走开……也或者，她平静地上前，叫出他的名字，说一句“嗨，好久不见”，然后潇洒地离开，留给他愣愣的一个遗憾的背影…… 肖逸帆快速地走过来，直朝自己的母亲而去，与骆晓芸擦肩而过……不，是擦身而过。他的身躯到了骆晓芸跟前，轻触到了她的手臂！ “谢谢张姐！我娘这病，就吃饭的功夫，一个人偷走出来，唉，……老麻烦你，不好意思！”肖逸帆一面说着谢谢，一面搀扶着母亲往外走。 “我工作上马上还有一个活动要参加，我得赶紧送母亲回家。”肖逸帆再次回头笑着向摊主妇人致谢。 这么近的距离，肖逸帆没有认出骆晓芸！是匆忙？没顾及？或许是主要的理由。但是，心痛，有一丝丝自骆晓芸心底滋长出来。 低头看时间，发布会，快来不及了。 叁 　　骆晓芸在出租车上想，怎么可能可以忘记这张脸呢？ 和煦的夏风，温和的空气，教室里书声朗朗，语文老师趁空在黑板上密密写着“要点精华”。 肖逸帆敲敲骆晓芸的桌子，骆晓芸习惯性递给他一块橡皮。这似乎是约定成俗的暗号。 肖逸帆用笔来回划了一个“NO”，双手比心合在一起放在鼻梁上，骆晓芸不知所云，拿了文具盒推过去：“丰衣足食，自己拿！” “骆晓芸，迟早你都要笨死。”肖逸帆从骆晓芸脸颊强行取下眼镜，朝自己的鼻梁架上去。 “你自己不有眼镜吗？还要我的眼镜干嘛？” “双倍度数，加大焦距，看得更清楚。”“啥破逻辑？！你才是最后笨死的肖逸帆。” 骆晓芸看着旁边架着两副眼镜合在一起看黑板的肖逸帆，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 看不清黑板，只好看肖逸帆。白皙的脸，细柔的头发，淡黑的睫毛，微启的翕唇，还有淡淡的胡须…… “这道题你做错了。”肖逸帆把眼镜还回来。 “那你帮我解呀！”骆晓芸把故意做错的题推过来。 借一次眼镜，换一道数学解答。这是划算的“交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