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胡杨

一

祖母离开我们已28余年了。她是我先生的祖母。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仅仅半年。

祖母留给我的印象是，她始终卧病在床。我见到她时，她卧床已达九年之久。瘦骨伶仃，说话很轻。除了那双清亮亮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带走一样。

家里只要来了人，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东屋问候祖母，而且是毕恭毕敬，亲切自然。我当时觉得很惊讶。因为我觉得祖母和平常的老太太，并无区别。

平时，家里只有六旬婆婆和八旬祖母两人留守老屋。年代久远的老屋，也因此显得更加的荒凉和寂寞。

二

直至女儿的出生，为历经沧桑的老屋，带来了无限希望。

女儿满月那天，祖母竞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楼梯，颤巍巍的，一步一步的走到楼上我的房间，交给我一枚银元，说是给重孙女满月的礼物。

我仔仔细细瞧了那枚银元。1911年制，人物的五官清晰可见，制作极其精美。以我那个年龄的知识，猜想可能是美国的自由女神像，仅此而已。

三

一年后，在稻谷飘香的季节，祖母溘然长逝，走的很安祥。都说祖母好福气，走在秋季成熟的季节。

祖母去世之前，想吃西瓜。那时巳十月中旬，西瓜早已不见踪影。不像现在一年四季，东西南北，货物互通有无。

先生找了许久，踏破铁鞋无觅处，党委书记的家里，储藏了一个大西瓜。听说了祖母的心愿后，把西瓜赠给了先生。

四

祖母和公公去世后，婆婆和我们一起生活。上了年纪的老人，喜欢回忆往事。只要一提到老家的人，婆婆总是精神抖擞。

若是回一趟老屋，总有许多村里的亲戚，喜欢到我们家聊天，聊着聊着，总会提到祖母。

我很好奇，祖母到底何德何能，让许多人佩服她，尊敬她？

我只知道，老屋是当年拆了祖宅大厅，在祖母的手里建起来的。

五

直到某一天，我在家整理东西，无意中找到了一本祖辈流传下来的良田汇总书，和一叠地契。上面标明了主人，时间，地点，方位，良田亩数等等。

我家祖母的祖先，在家庭最兴旺发达时，拥有良田5800亩。

但到了祖父母的上一代时，由于抽鸦片，败光了全部家产。给祖母留下了一千个大洋的债务。

复印件

六

于是，我请婆婆聊聊祖母的故事：

可怜的祖母，出身富户人家，不会农田。为了清偿债务，把年仅3岁的独子寄养在外婆家，毅然决然的只身去了上海，给大户人家当厨娘。那年她年仅20岁。

祖母在主人家，买菜当主厨。她每月的薪水是3个大洋。

主人每过3天，会在家里留下5个大洋，用于伙食开销。祖母擅长厨艺，每天买菜，精打细算，会结余2毛钱。主人知道她欠了许多债，所以多余的2毛钱就归她了。

这样，祖母每个月有6个大洋，一年有72个。十年下来，挣了720个。

直到上海被侵占。主人体恤她每天外出，买菜有风险，就让她回了乡下。

祖母怀揣着许多银元，回乡下不安全。通过主人，把银元换成了毛票，藏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回到了乡下。清偿了债务。那一年，祖母30岁。

祖母在上海的十年，村里的人们都说，祖母再也不会回家乡了。

但是祖母不仅回了家，还重建了家园。

尾

祖母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银元。给了她的重孙女。

通过互联网，我终于知道，这唯一的一个银元，是1911年英国贸易发行的站洋。一名武士，一手持戟，一手持盾，意为战无不胜。

这枚站洋，已经作为了一种历史载体，记录了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民所受的欺压。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我手握着沉甸甸的银元，心情如同银元一样的沉重。祖母，一个平凡又伟大的女性，在家庭遭遇灭顶之灾时，硬是用柔弱的双肩，挑起了家庭的重任。她活得顶天立地，坦坦荡荡。

在祖母身上，有我们中华民族坚毅刚强的影子。正是有着许许多多如同祖母一样的人，我们的民族才会团结一致，抵御外寇。且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谨以此文祭祖母，愿祖母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