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每年立秋过后,油菜脱下金黄的花冠后枝干上便结出一排排荚子,孕育着油菜籽的成熟梦。青稞也将一头油绿的秀发交给秋风和晨露晕染成了黄绿相间的颜色,而穗头也开始变的饱满,看上去像镶嵌着一排排晶莹翠亮的翡翠。</p><p>而这时候,吃麦索儿也被提上了日程。每年吃一次麦索儿和过年过节一样成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大事,抑或是一种执念。仿佛不吃一顿麦索儿,这一年便有了缺憾,不再圆满。母亲也像掐着指头算着一样,在刚好的时节召唤我们回家吃麦索儿。</p><p>于是,在一个艳阳高照,气清景明的日子。我们便向地头进发。父亲开着他的三轮摩托车把我们送到地头上,我们便开始折青稞了。</p><p>对于劳动,我实在是愧对这个农家女的身份。无论轻重,到了我这里都会让我显得狼狈。尽管我也扎扎实实的干过一年的农活,从春耕到秋收到打碾。但如今走到地头,无论力气或技巧都不够成熟。走进田野,我更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拿起手机拍云朵在天空漂浮游荡,拍青稞在风中摇头晃脑,拍野花在阳光下绽放笑脸,拍远山被笼上一层黛色。听雀鸟在田地间歌唱,看溪流欢快的流向远方。</p><p>等我玩够了再回头时,母亲已经折好了好几把青稞。金色的阳光给麦芒渡上一层更加鲜亮的金色,如一把极具浪漫的手捧花。</p> <p>快到中午时,我们已经折好了三十几把青稞花,已经够我们吃一顿麦索儿了。</p><p>回家后,父亲负责用镰刀截掉秸秆,我和母亲用剪刀剪去麦芒,好像是在给一个黄毛小子理发,剪过的头发像毛寸。让我颇有成就感。</p><p>都收拾利落后,母亲便开始锟青稞。她先把秸秆铺在锅底,以防烧焦,粘锅。然后把手捧花整齐的排列在锅里,全部放进去后便像一座小山包了,然后倒进去一大壶水。她又找来一片干净的布和一个编织袋包住青稞,再用绳子捆绑稳定后便开始烧火了。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放塑料,她说因为塑料不透气,容易把青稞捂黄,影响色泽和口感。</p><p>大约半个小时后,青稞锟好了。母亲便拿出柳条背斗开始揉青稞。这个用来揉青稞的背斗是父亲用砍来的嫩柳枝编成的,只是为了每年吃麦索儿时揉青稞用。</p><p>母亲戴着厚实的橡皮手套,趁热揉着青稞,以防放凉了揉不出青稞。看着翡翠一样莹亮碧绿的青稞挣脱麦衣的包裹,滚落到背斗跟前时,肚子里的馋虫儿早就蠢蠢欲动了。赶紧抓一把,捡去麦芒,吹去麦衣,塞一把在嘴里。嘴里便是新青稞的甘甜,清爽了。</p><p>等母亲把那些全部揉完,接下来便是清除那些麦芒,麦衣了。这时,大大的簸箕就该登场了。母亲是用簸箕的高手,从十几岁开始便会用了,生长队碾场到后来自家的打碾,都会用到簸箕。</p><p>母亲放了一些麦芒和麦衣混杂的青稞,时而上下翻动,时而左右摇摆,而青稞和那些杂物随着母亲有节奏的运动,该出的出,该留的留,看上去那么听话。不一会儿便只剩下翡翠般的青稞了。</p> <p>接下来,便进入最关键也是最繁重的一项工作。上磨,拉麦索儿。那个古老的小石磨承载了几代人吃麦索儿的重任,沟壑纵横,纹理清晰的磨盘上是几代人共同的记忆。将上下盘对在一起,上盘里放上青稞,在缓慢的转动中,麦索儿便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款款落下。这个即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没力气拉不动,光有蛮力没有技巧是做不出好吃又好看的麦索儿的。</p><p>在石磨转动时,需要全神贯注,不能往那个磨眼里灌太多的青稞,否则拉出的麦索儿又粗又碎,影响口感。一次只能放大约二十几颗,然后慢慢转动磨盘,听得见磨盘摩擦发出的硌啦硌啦的声响时,又细又长的麦索儿,有形又有味,让人一看便垂涎欲滴,食欲大增。</p><p>这个重复的劳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才将一盆青稞加工成麦索儿。</p><p>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加入好吃的佐料,慢慢品尝这吸收了天地精华的绝美食物。</p><p>为了吃到口味纯正的麦锁儿,母亲老早就种好了香菜和小葱。</p><p>锅台上的铁锅里,母亲倒上了足够多的清油。油是自家的菜籽榨的,金黄鲜亮,加温后散发出菜籽独有的清香。将小葱和香菜仔细的切碎放到麦索儿的上面,蒜苗剁碎放进小碗里备用。嘱咐我用小火慢慢烧油,我把柴草一点点扔进灶堂,看着火焰舔着黝黑的锅底,想象着灼热的清油浇在葱花上的酣畅淋漓和散发出的清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等到清油够了火候,母亲便把它舀出来炝到葱花上,麦索儿上。清油不能太少,做出的麦索儿就会干涩,坚硬,影响口感。剩下的清油炝到蒜苗里,吃的时候放一勺在碗里,那才是麦索儿的最佳吃法,也是最好吃的吃法。</p><p>最后,只剩下品尝了,母亲把色香味俱全的麦索儿盛在好看的碗里时,青稞便完成了从一粒还没找好的粮食到美味的麦索儿的华丽转变,像一个人在最美的华年里绽放出最美的样子。那个样子,赏心又悦目。</p><p>虽然家里年年都会吃好几次麦索儿,但过了不惑之年的我却很少全程参与。有时候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有时候母亲做好后会打发父亲给我送来。</p><p>今年,我从头到尾一直帮母亲做这些繁琐的工作,第一次了解了它的费时,费力。从我们走到地头到麦索儿上桌,我们忙碌了整整一天。十二个小时。晚上叫大姐一起来吃,我调侃她说,做的时候不来,吃的时候该没啥意见了吧,我都已经做好了。大姐也笑着调侃我,年年是我们负责受苦,你负责吃,今年你负责做一回也公平的很啊。</p><p>我笑笑,欣然同意。是的,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上有二老,有姐姐操持,一生基本没有受过太多的累。而所受的苦基本上是成家了以后,所谓只有担起自己的责任方能体会别人的辛苦。在我四十年的生命旅途中,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叔叔姨娘给了我太多的宠溺,太多的关爱,让我在不惑之年依然享受着他们的照顾,我何其有幸,在今生做他们的女儿,姐妹。</p><p>而我那个在脑山深处的家也时时给我治愈和疗养。以一饭一蔬,一说一笑,一件普通的农活中给我养分,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尘世的繁杂,困苦。</p><p>多年以后,那些打我骂我,也亲我爱我的亲人们逐一离开之后,谁又能给为做一碗解药,用青稞,洋芋做君,山泉水为使,绵长的爱为引,治愈我深沉而又哀婉的乡愁。</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