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沧海桑田,岁月如歌。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一段自己的生活经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多数人喜欢怀旧,回想起我的生活经历,还真有些小故事值得回忆。</p> <p> 我叫谢建华,1952年正月初八出生。听母亲说那天雪下的特别大,天气也特别冷,童年在我记忆里过的非常幸福快乐。那年代生活虽说并不富裕,但我却从来没有缺吃少穿,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有钱人家。爸爸是一个精明能干,吃苦耐劳,很有经济头脑,有着丰富经商经验的人,是一个十足的晋商。</p> <p> 解放前他是字号的三掌柜,一直往返于兰州到上海之间,将甘肃的药材发往苏杭及上海,又将苏杭的绸缎运回兰州,生意旺季时就用火车皮贩运。解放后公私合营,爸爸被定为资本家,当时他动用积蓄4000银元支援国家建设,投资了兰州卷烟厂、兰州造纸厂、兰州印刷厂,为解放初期兰州经济建设尽了一份力量。公司合营后,政府安排爸爸在省商业厅工作,又干起了采购。爸爸被定为资本家以后,思想压力很大,加之三年自然灾害及常年出差,他的身体每况欲下,到后来全身浮肿,病倒了。1960年他自己提出退职在家,这样全家就没有了生活来源,爸爸说要带领我们全家回山西老家,我妈坚决不同意,我爸就一个人回到了山西老家。回去一看,觉得农村还不如城市,不管怎样,城市每月还有定量供应,农村就没有粮食,就这样他又回到了兰州。一家人要生活,我们兄弟三个还得上学,他只好选择拉架子车,给工地拉砖、在省日杂公司下属单位拉运杂货、给饮食公司各餐厅运送煤炭。由于常年干着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加之1964年又开始了社教运动,街道居委会时不时会安排一些脏活累活给他,爸爸思想上一直背着大资本家的沉重包袱,身体和思想上的双重压力使得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还得咬牙干下去。天有不测风云,1966年5月12号,爸爸在兰工坪挖土方时,突然头顶上面的土方坍塌,将爸爸掩埋在土底下,当时和爸爸一块拉土的同事半个身子也被埋住了,他一看爸爸被土方全埋住了,只能看见铁锹直直插在土里,他急忙从土里爬出来一边用双手挖土,一边大喊,"来人啊,快救人",这时路过几个好心人,大家齐心协力,手脚并用地把爸爸从土里刨出来,当时是早上九点。那时没有120,好心人们把爸爸抬到公路边拦了辆车送到兰州二院,因为爸爸是大资本家,医院没有进行及时的抢救治疗,只是在抢救室门口过道里,放着张病床,妈妈得到运输单位的通知,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在抢救室门口过道的病床上爸爸只是鼻子里插着氧气,奄奄一息。爸爸看见妈妈来了,拉着妈妈的双手,眼里止不住地留着泪水,嘴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五个孩子"……这样反反复复无数次,直到深夜11点多,我可怜的爸爸闭上了双眼,带着心里的冤屈和对家人的不舍离开了我们。那年我14岁,两个弟弟,一个12岁,一个10岁。我的爸爸生命最终定格在57岁。时隔多年,我在想念爸爸时会觉得爸爸虽然死于意外,却躲过了文革一劫,要不像爸爸这样的人在文革中也会被整的遍体鳞伤,不会有好日子过。</p> <p> 1965年,我升到了兰州八中,初中只读了一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没有正规上课,整天在学校开批判会、抄写大字报,因我是"黑五类子女",一般在学校我也不敢张扬,随着大流走,有空在家看看书,妈妈害怕男孩子出去惹事,我和弟弟在家帮妈妈干些缝手套和纸盒的小活来补贴家里生活,此时家中境况已和我童年时期天差地别。</p> <p> 1968年底,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不用说我肯定留不到城市,我被分配到兰州红古区红古农场。我背起妈妈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坐着大卡车一路颠簸四个多小时来到目的地红古农场。到达时已是晚上,农场给知青盖的房子还没有完全干透,天寒地冻,房子里很潮湿,大家住着大通铺,集训了几天,开始分连队,我被分到了三连。刚把宿舍分好,对周围的环境还没有来得及熟悉,1969年元月九号,突然我收到家里发来的加急电报,内容很简单"家中有急事,速返兰"。我心中忐忑不安,才出来三四天会有什么急事?当时回兰州的火车是晚上,幸好我最要好的朋友,在邮电农场当通讯员。于是我一路连走带跑,往红古城邮电农场奔去。数九寒天,等我赶到邮电农场,已是满头大汗,内衣全湿透了。我狼狈不堪、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见到同学时气喘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将电报递到他手中,他心领神会,明白了我的意思。刚好有辆大卡车往兰州去送煤,但驾驶室里两个座位已经坐满了。我心急如焚,回兰心切,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坐在车斗的煤堆上。同学给我找了一件邮政棉大衣,我就坐上拉煤车往兰州赶。寒冬腊月坐在煤车上,耳边西北风嗖嗖的狂叫,冻得我直打哆嗦。人在煤堆上缩为一团,下车时我几乎冻得僵硬,话已经说不出来人,整个成了煤猴。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中街子,进门一看我惊得目瞪口呆。诺大的房间空了,地上只放着家里的大皮箱及几个大包袱,这是怎么了?妈妈双手颤抖地拿出居委会给的“将资本家家属遣送回山西原籍劳动改造的证明书”,因为我家房子又大又好,当时在中街子都是数得着的,居委会主任要用我家的房子给他儿子做婚房。当时的形势,没有我们说话的权利,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感觉立马就要爆炸了,妈妈抱住我大声痛哭。我当时16岁,已去农场,两个弟弟又年幼无知,妈妈年老体弱,家里没有生活来源,要回到山西老家,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当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了一会儿,我故作镇定地对妈妈说,我是家里老大,我定会担起家庭的重担。我知道自己只是为了安慰妈妈才这么说,当时我刚去农场每月只有24元工资,我拿什么来担?怎么担?心里感到非常的绝望。因为只请了三天假,我含泪送走了妈妈及两个弟弟。再返回家里时,望着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已被一把大锁紧紧地锁住,物是人非,房子的主人流落异乡,不知何时归,我完全控制不住感情,任由泪水飘洒,毅然决然的走出大院再也没有回头。</p> <p> 我回到红古农场,处处小心谨慎,努力的做好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管是烈日炎炎的夏收,还是三九严寒的农田大会战,我都任劳任怨,从不挑肥拣瘦。以至到后来犁地、麦场码垛、农田播种等各种农活,都已干的得心应手。妈妈带两个弟弟回山西老家后的第二年,农场就有了探亲假,这对我来说简直太好了,我也感觉很欣慰,我可以每年回一次老家看望年迈的妈妈及两个弟弟,农场每月24元的工资,男生吃的多,饭票经常不够吃,但我每月不管怎样一定要省上十元,每到探亲假来临,妈妈总是望眼欲穿地等我回去。我每次回到家,先用一年攒的100元钱给家里买些油盐酱醋及生活用品,再帮妈妈还平时借东家一元,李家几毛的旧帐。记得有一年回家探亲,我用平时节约的饭票及队上好心人帮助我的粮票,买了一袋白面,一袋玉米面,共有100斤,装入一个大麻袋,同学帮我送到火车上,我拼尽全力,肩膀都压肿了,硬是拼命地把两袋面粉背回了山西老家。这两袋面粉,在当时派上了大用场。妈妈及弟弟回到老家后,妈妈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挣不到工分,小弟年幼还在上学,大弟也只有十四五岁,各种农活,只有大弟一人承担,平时因顶着“黑五类”的出身压力还要受村里歧视,妈妈拖着瘦弱的身体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每到探亲假期满后,离开时我都心情很沉重,心如刀割,妈妈和弟弟总要送到村口,我眼含泪水,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1973年中后期,知青陆续开始抽调返城,我深知我家既没钱也没权也没有任何后门,只能靠自己努力争取早日跳出农门。当时因成分不好,一次又一次走出农场的机会都落选。1974年底,我有幸抽到了红古窑街水泥厂,当调令拿到手后,我悲喜交加,喜的是从此离开了农场,成为一名国企职工,悲的是离兰州更远了,以后调回兰州的希望会非常渺茫,对象也更不好找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满心欢喜,总算跳出了农场。</p><p> 我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被分配到水泥厂的机修车间,工种是钳工,这在水泥厂里算是很不错的工种了,我认真向师傅学习,刻苦钻研钳工技术,抽空还学焊工,铆工等技术。我干活从不偷懒,深知多学门技术对自己有好处。转眼我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由于每年都回家探亲,没有存下积蓄,还借了好多钱。我利用下班业余时间到矿山去拉矿石装车,一天装上两车矿石就能挣七八元钱,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一年下来就把借的700多元还清了。</p><p> 我在水泥厂工作了六年。1979年在兰州结婚成家,当时没有房子,结婚暂借姨姨家的房子,两地生活很不方便,后来经亲戚全力帮忙,1980年底我终于调到兰州市区的甘肃中医学院。1981年女儿出生,这总算结束了两地分居和寄人篱下的生活。这时我妈妈也落实政策回到了兰州,家里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那时我心里充满了阳光,心情特别愉悦,信心百倍,全心全意的干好工作,照顾好自己小家庭,小日子过的顺风顺水,感觉前途一片光明。生活总是充满着悲欢离合,1986年妈妈刚开始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时,被查出肝癌,我深知妈妈的病是因在山西老家积劳成疾,常年郁郁寡欢而得,从查出病到去世仅三个月时间。那时我家生活也刚起步,生活条件略有好转。可妈妈晚年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有享上我的福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当时我悲痛欲绝,内心深感愧疚,总是感觉对不起她老人家。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我心里只能默默地祈祷妈妈“天堂没有病痛,也没有不公,愿您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过好每一天,含笑在九泉”。</p><p> 处理完妈妈的后事,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心中一直在想妈妈。一生太苦太累,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妈妈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她就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就在这段时间,突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我当时听后,大脑一片空白,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最要好的发小告诉我说“你对你妈的感情如此之深,但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要来的”。他对我说这是他听山西老乡说的。几十年来,我从未听说过此事,我根本不相信,但又仔细一想,这非同儿戏,一般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更何况我在谢家度过了幸福的童年,谢家两个姐姐、两个弟弟,父母对我都非常好,难道这里面真有我所不知的秘密吗?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算向老院子邻居问个明白。经我再三追问下,这个邻居总算告诉了我实情。原来我生父姓张,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在兰州二中任教,生母姓蒋,在兰州二中任会计,1999年8月经朋友引荐我第一次走进了生母的家。进门后,她正好与邻居聊天。我先做了自我介绍,当时我说我姓谢。原来家住在中街子,她先是一惊,脸色异常,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场面比较尴尬,我去的很突然,她心里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万万没有想到47年前送给谢家的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时理智告诉我,先离开她家。第二天一大早,她托朋友打电话让我去家里,有事要谈。当我第二次踏进生母家的门时,情况与先前完全不一样,她抱住我失声痛苦,摸着我耳朵上的栓马桩,边哭边说“儿子啊,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40多年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见到你.......”我当时也泪流满面,等我们母子双方情绪稳定下来后,相互交谈了40多年的生活变迁,坎坎坷坷。生母告诉我,当时迫于无奈,没办法抚养我,有个亲戚把谢家的情况告诉她,养父家生活条件很好,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就这样我出生九天就送到了谢家。养母抱养我之后,第二年就生了我大弟弟,随后1956年又生下了我小弟弟,养父觉得我给谢家带来了福报。养父养母对我百般呵护,两个姐姐对我也是疼爱有加。童年的我在养父家过着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p><p> 找到生母后,生母一家在悦宾楼为我举行隆重的认子仪式。那天,我见到了哥哥,妹妹及弟弟。当时我的心情难以言表,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没有想到快50年了还能找到自己的生母。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生母患不治之症肝癌,在她病重住院期间我尽自己最大努力,到处寻医问药,白天黑夜守护在她身边。生母虽然把我生下送了人,没有抚养我,但是她给予了我生命,让我能有今天,我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生母。这点她也很是感动,我自己也问心无愧,一晃生母也离开十来年了。在此也愿我的生母在天堂过好每一天。</p><p> 往事如烟,弹指一挥间,转眼自己也步入了老年行列。回想这几十年走过的人生道路,曲曲折折,不胜唏嘘。从呱呱坠地到两鬓染霜,岁月的行囊里装满了酸甜苦辣、世间沧桑。接下来,在夕阳的路上,保养好身体,过好晚年生活,尽享天伦之乐!</p> <p> <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i style="font-size: 15px;"> 1998年农场战友首次聚会合影</i></p> <p> <i style="font-size: 15px;"> 1999年农场战友聚会合影</i></p> <p><i> </i><i style="font-size: 15px;"> 2019年农场战友聚会合影</i></p> <p><i style="font-size: 15px;"> 妈妈的手稿,一万多字,二十多天,三易其稿。</i></p>